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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在卖耗子药的小摊上徘徊,摊主凑上前问她,大嫂,家里有耗子啊?这药效好得很!
金凤心头猛地一跳,胡乱吱唔了声往后退,就在这时,有人抓住她胳膊,她扭头一看,一个头发乱糟糟看不清脸的汉子正喘着粗气看着她,身上一股馊味,唯独那双眼睛,亮灿灿地盯着金凤,她吓了一跳,甩着胳膊就想跑。
汉子不放,他咧着嘴,兴奋的声音哐哐地撞在金凤心上,是我啊,钱大,可找着你了!
金凤身体晃了一下,差点站不稳,汉子把头发拔了拔,还真是钱大!
她出气都不匀了,哆哆嗦嗦地问你咋找到这儿来了?
钱大却不急着说话了,他说凤啊,给找个旅店先洗洗吧,我都馊臭了。
金凤看见钱大那张被风霜洗刷得像橘皮的脸,还有那双长满了冻疮的手,心就软了。
于是找了间干净的小旅店,钱大进浴室洗澡,她本可以借机溜走的,但她没有。
金凤出去给钱大买衣服,他那身不能再穿了。
金凤回去时,钱大还在洗,水流哗哗的,她脑子里咕咚咕咚想了很多。
钱大说找她,怎么找?找了多久?怎么成了这副样子,他家里人呢?
想得太入神,没注意到钱大洗完就那么光着身体出来了,金凤惊得撇开脸,想说他两句,可他泰然的样子让她说不出口。
他们曾经是夫妻,这样子很寻常。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现在依然是夫妻,金凤的箱子底下还藏着一张她和钱大的结婚证。
2
尽管,那张证,是假的。
严格地说,结婚证本身是真的,金凤的名字和照片都没错,但其他信息全是假的。
那是十年前,陶亮想到了一个赚钱的法子,他给金凤办了假户口和假身份证,让她去跟那些讨不到老婆的男人结婚,要一笔钱,然后过段时间找个借口跑掉。
对,就是骗婚。
金凤拒绝过,但陶亮摔盘打碗地冲金凤吼,这是你欠我的!
金凤沉默了,是,她欠陶亮的。
她跟陶亮好的时候,才十六七岁,她家只顾着她哥,陶亮心疼她,说再过五六年,就把她娶回家好好疼。那时候陶亮也才十七岁,人聪明,成绩也好,都说他会考上大学,有大出息。
金凤就掰着手指算,哪一天能嫁给陶亮。
那时候的感情,青涩又甜美。
但她没能等到。
那晚,她哥去金店偷窃,追查到村里,她哥怕了,他已经成年,被抓的话,肯定得坐牢。
于是,就让金凤去求陶亮,让他顶罪。金凤哥说反正陶亮未成年,顶多教育一下完事。
金父也威胁金凤,要是她不去,明年他就把金凤嫁给别人,要是陶亮顶罪了,他就同意他们的婚事。
金凤一糊涂,就去找陶亮了。
3
那时候,他们都太年轻,不懂法,更不懂人性。
陶亮以为自己的顶罪,是干了件大好事,救了心上人。他不知道,自己这一认罪,把人生推向了深渊。
因为金凤哥骗了他,他不止偷窃,更趁黑打伤了金店老板!
偷窃和抢劫的罪名区别太大了,陶亮赶紧反口,但已经迟了——案件查清后金凤哥被判八年;他也没落着好,因为包庇罪被判一年。
书读不成了。陶亮本可以闪闪发光的青春,就这么葬送了。
金凤后悔死了,恨她哥恨她爸,跟家里闹翻了,就等着陶亮出来。
他出来时,两人抱头痛哭。
哭完了,日子还要过。
可陶亮好不容易才找到个活儿,被工友嘲笑是个吃牢饭的,排挤疏远他。
有一回工地丢了东西,陶亮立刻被怀疑是犯人,他不承认,被合伙揍了一顿,牙齿松了一颗,血唾沫喷了一地。
为了给陶亮鼓劲,年龄一到,金凤就不顾一切和他领了结婚证。
可毁了的人生,哪那么容易被修补。
陶亮还是颓了,不肯再去找活干了。
金凤知道他的苦,没再勉强他,一个人赚两人花,如果能俭省点,倒也能支撑。
但陶亮染上了赌。赌桌上没人管他是不是坐过牢,他得到了平衡。
4
金凤赚的那点钱,很快就不够陶亮花了。
于是,陶亮想到了骗婚,金凤不肯,陶亮激动地大吼大叫,最后还动手打了金凤,打完了,又抱着金凤哭。
那哭声,像一张绝望的网,把两人勒得喘不过气来。
金凤就同意了。
一开始,她还会愧疚不安,次数多了……也就麻木了,这是她欠的债。
金凤不记得钱大是她骗的第几个男人了。
钱大爸瘫着,他奶他妈身体都不好,他十四五岁就做事养活一家子人,拖到三十多岁时,他奶快不行了,死前心愿就是想看到钱大能成家,可他那样的家庭,穷,加上他年纪也不小了,谁愿意嫁过来?
最后钱大一咬牙,想去买个老婆,听说四五千就能买一个。
风声放出去后,被陶亮盯上了。
陶亮把金凤带到钱大面前,钱大眼睛都看直了。陶亮立刻就改了价钱,说得一万。他压低了声音告诉钱大,金凤脑子有点那啥,老家找不着婆家,这才带出来,找个不打她的人家就好。
钱大马上就懂了,难怪呢,要不说这么好看的姑娘怎么会被卖给别人当老婆。
但是一万呐,钱大家把家底刨了个底朝天,也才凑着了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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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亮又说,金凤脑子傻得不厉害,能干活,吃得也少。
钱大那点缩回去的心,又回暖了。他朝金凤瞅了几眼,金凤就冲他笑了下,他心头一热,拍着大腿回去凑钱了。
等钱大走了,陶亮就叮嘱金凤装得像点,别露馅了。
金凤面无表情地点头,钱大的苦她看在眼里,但她又何尝好过?
既然都在苦堆里,那么,怨命吧,别怨她。
五天后,钱大跟金凤领了结婚证。
钱大搂着金凤说会对她好,多么热乎的话啊,金凤耳朵差点都烫坏了。
按金凤和陶亮约好的,过几天他就会着急地跑来让她走,编个她娘家人病重,要赶回去见最后一面这种话。有时候,甚至都不需要找理由,有次金凤就说去县里买东西,直接走了。
可这次等了半个月,陶亮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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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凤偷偷去陶亮住的招待所,结果人早就走了,还欠了一天的房费。
她茫然站在街头,想走,可是,又能去哪儿呢?天下那么大,哪儿才是她的去处?
钱大追来了,他跑得满头大汗,怕她找不到回家的路。
他就牵着金凤的手,笑着说,走,咱回家,咱妈已经做好饭了。
金凤垂下头,默默地跟着,就这么着,留在了钱大家。
钱家虽然穷,但日子是真的好,钱大的奶奶把她唯一的一对银耳环给了金凤,他爸妈就更不用说了。
金凤来月事,疼得在床上打滚,虚汗直冒,钱母就把那只老母鸡杀了给她炖汤。
钱奶奶那么病重,都没舍得杀了那只鸡。她说,水往下流,上辈疼下辈,应该的,她都半截子埋土里的人了,别浪费了,只要金凤养好身体,往后给她生个大胖曾孙子就行了。
鸡汤浓香,金凤没能忍住,眼泪啪哒啪哒掉进汤里。
最后,她死活不肯一个人独享,扒拉着碗,每个人都分了。
钱父说,这孩子不傻,还知道心疼人哩。
金凤的心,像被什么重击了一下,那些被她强行埋掉的负罪感,又窜了出来,劈里啪啦砸得她心肝脾肺都快炸了。
金凤就像陶亮骗钱大时说的那样,特别能干活,打扫屋子,做饭洗衣,下田种地,还把钱大奶奶照顾得特别好,看着像能再活几年。她用这种方式偿还她的愧疚。
钱家,因为有了一个年轻的女主人,变得不一样了了。
钱大乐得眼睛眯起来,觉得自己很幸运,对金凤更好了,洗脚水都端到她脚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