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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烈

《于少保萃忠传》第20---31回

时间:2016-9-22 22:25:41   作者:淘乐网   来源:seeolcom   阅读:1090   评论:0
内容摘要:  第二十回 于公相形置地铳 杨俊诱捉喜宁回  不谈高盘之事,且说于公一日趋朝面奏曰:“臣昨闻探事人来报,也先大选人马,有再犯我国之谋。伏乞陛下赐臣亲到边方,料度机宜,设计破敌,必不误国。”景泰闻奏大喜。面谕曰:“一切便宜,任卿裁度。”于公即辞朝回部,亲领数十军将,俱扮作夜不收模...
  第二十回 于公相形置地铳 杨俊诱捉喜宁回
  不谈高盘之事,且说于公一日趋朝面奏曰:“臣昨闻探事人来报,也先大选人马,有再犯我国之谋。伏乞陛下赐臣亲到边方,料度机宜,设计破敌,必不误国。”景泰闻奏大喜。面谕曰:“一切便宜,任卿裁度。”于公即辞朝回部,亲领数十军将,俱扮作夜不收模样。公亦装扮如此,杂在众人之中,去到边方,看其地脉。正行不数百步,猛省曰:“吾失忘了一件要紧之物,快令人取吾主上所赐金顶黄罗伞来。”众问曰:“老爷今日扮作某等模样。又要取黄罗伞来何用?”于公曰:“汝等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吾今如此打扮,边上军士,一时不知是我。倘有触犯,不处,则损军威;处之,又犯无知。或者有认得我的,他不知我私行来看地脉,只道我私行觉察他隐密之事,使彼反生疑虑,吾故取伞随行。边军见吾之伞,知吾来度地脉,用计破敌,彼必用心把守,不敢怠缓,故令人取来。”众军闻言,各各叹服。
  公一路来观地脉,察敌必犯的来路。果然守边人等,见了二十余人潜地过来,一齐吶喊。正欲打下炮石,公即令人张起黄伞,守边军士看见,知是于爷,就不敢打下炮石。守泛地军将,通欲下墩迎接。公忙传令不得擅离,违者治罪。诸军闻令,各各遵守,不敢出迎。公相了地脉形势,一一与众暗立标的、记号已毕,急急回到附近关津。命工匠照式造地雷,并铜将军、佛狼机等铳炮。其铳炮形如斗大,可藏药若干,又可安铅弹若干,造成数千。其药线长有丈余者,或六七尺者。另用竹筒打通节眼,盛药线在内。虽经风雨,亦不损坏。一里埋二十个,十里埋二百个,四散埋有千数。令军士暗暗埋于敌人必由之地。其药线之头,俱露出在地上。又用乱柴燥草引火之物盖覆好了,仍用本色土泥罩上,人莫测认。
  于公埋铳已完,复到大同,与郭登计议,又造下着地龙、飞天网、积水柜、悬溜栅等项。待敌到来,发其机轴,无不有当。于公与郭登布置已毕回京。
  路上又思起喜宁。他知我中国虚实,各路关津险要。若不用计先擒此贼,倘被他识破,所误不小。正思计时,早有人报禀道:“有边外总旗高盘,从北地回朝。兼有上皇密旨要见爷。”于公见报,便令:“快排香案接旨。”一边唤高盘进见。
  此时高盘回京,止欲趋朝奏闻,因景泰退朝,一径来到于公部堂相见。公见盘即问曰:“汝来必知上皇消息。”高盘禀曰:“总旗是上皇差来的。”公见说,忙下堂问曰:“上皇安否?”盘答曰:“上皇日夜思归。头目伯颜屡劝也先送上皇回朝,怎耐喜宁百般唆拨也先,因此稽留,不能回来。今上皇现有御书密旨在此。复谕总旗,若当今退朝时,先见老爷,因此先来。”于公曰:“既有旨来,快排香案。”公即望北朝拜。拜毕,请旨。高盘曰:“快取刀来割开我臂,方可取旨。”公见说,忙问曰:“为何割臂取旨?”高盘曰:“当时通使岳谦,曾带御书回朝。不料被我守边将士,不审分明,将岳谦射死。后被也先兵丁于尸边搜出书来,御书上写着喜宁悖逆引导之事。喜宁深恨在心,挑唆也先:但有人在上皇处出进及回南朝去的,俱要搜检明白,方许放回。因此不好带旨回朝。当时上皇无计可施,是盘设此计,只得将臂膊划脚,纳旨在内。初时藏纳,不甚痛楚。如今连日马上行了七八百里路,左手甚痛,右手难于举刀自割。乞爷令人割开取旨。”
  说罢,即脱下衣服。臂上露出伤痕,此时红肿得大了。高盘右手指着疤痕曰:“快划脚取旨。”公即令人割开,将旨取出。只见鲜血淋漓,高盘大叫一声,晕倒在地。公急令人扶起,忙灌些定晕醒魂丹。两班跟随将士人役,皆叹曰:“国难显忠臣!”自此以后,人人怀忠奋勇,乃高盘一人激之也。幸天怜忠义,戳佑高盘,渐渐苏醒。
  于公忙令人取香汤,洗净血污的羊皮包纸,仍旧跪而拆开密旨看时,旨上单写着:“也先屡欲送朕返国,皆因喜宁唆拨,反为彼之引导,攻掠城堡,残害赤子。当用计先除此贼,若得返国,愿居闲地,或守祖宗陵寝,亦所甘心。”公宣诵毕,朝北哭拜于地曰:“君辱臣死,理所当然。是臣等万死之罪!”复咬定牙根曰:“喜宁逆贼,吾誓不与共天!”即写本赍太上御书,奏闻景泰帝。帝怜高盘之忠,即加升高盘为侍卫指挥佥事。景泰宣问于公。公上前奏曰:“臣已有计先擒宁贼,以正国法。”景帝闻奏大悦,退朝。
  公回部。即请太医院官,疗治高盘之臂。御医以妙药敷之,三日痊好。高盘即来叩谢于公。公大喜曰:“此足见汝忠贞,天佑之也。”命取银二十五两与高盘。盘拜谢。公又唤盘上前,附耳言曰:“汝可如此如此而行。至日,吾自有人接应拿他,不可泄漏。”又命曰:“若见蒋信,可传他家中信息,且言朝廷优待之恩。令其至日可同上皇往僻路而走。”盘一一听计,拜辞于公。复辞朝毕,乃与季与铎等,同赍冲天冠、滚龙袍、玉带等物,并各边外赏赐出关。
  一路急急径到也先处,下了敕书,并赏赐之物。又到上皇营中,进上御冠衮衣等物。上皇慰问高盘毕,又曰:“可曾带得赏众头目的缎帛来否?”盘奏曰:“众大头目赏赐,臣已带来。但以下头目人多,朝廷着宣府等边关备办。待送皇爷驾到,即队城上送将下来,方迎请皇爷回朝。”喜宁在彼闻得高盘之言,心中大喜,坦然无疑,忙来对也先说道:“南朝既有赏赐彩缎在宣府,如何不送天可汗去?”也先因前者整顿人马齐备,今闻得喜宁之言,实时起发人马,亲送上皇到宣府来。
  高盘闻得这个消息,暗暗称羡于爷:“果神算也!”即密地来到赛刊部下,寻见蒋信,报与家书,并朝廷优待之意。信感恩,誓以死报。高盘又将于公保护上皇斜僻去路,一一说知。信乃领计,即使忠勇健儿,潜地到宣府城边。箭上刻了字号,写“也先同喜宁在本月二十七日亲送上皇到城”,一箭射上城去。守城人见了蒋信号箭,飞报与总兵杨洪。洪即差快马急报于公。
  公见报,心中大悦曰:“除了此贼,上皇返国有日矣。”乃思欲擒此贼,除是杨俊方可。但他使酒,勇猛难近。然以擅杀都指挥姚贵,朝廷屡欲拿俊正法,我保奉他将功赎罪,今日必为我用。即传令着杨俊来见。俊即杨洪之子,洪闻于公令牌到,即着子杨俊来见于公。公曰:“想汝日前酗酒,无故杀死都指挥姚贵。朝廷必欲正法,我保奏免汝一死。汝可建功赎罪。”杨俊闻言,叩首谢罪。公曰:“吾今定下一计,非汝不能成功。今二十七日,就令汝父率多官将,到城赐也先众头目以下缎帛等物,件件皆放在筏箩之内,令人放下城去。汝可将纯锦缠身,一如彩缎之色,蹴在筏箩之内,高处再加些缎匹于上,不可露出头角。若不认得喜宁时,但有人叫喜宁的,汝就知得是他。待宁来搬彩缎之时,汝可用心看定,把喜宁登时拿在箩里。城上自有人接应,吊汝上就。拿得喜宁,汝之功可赎前罪。吾知汝勇猛,能擒此贼。汝可小心,安危在此一计,不可怠情。”俊领计叩辞于公而出,来与父杨洪计议停当,专候也先到来。且谈也先整点大队人马,令喜宁、陈友为向导,二十三日起程。从倒马等关,一路送上皇为名。各关俱道:“朝廷赏赐缎帛,俱在宣府。”喜宁闻得此言,一心要到宣府,故别处关津都不在心。至二十七日,早到宣府城下。城上人见上皇在前,一齐俱呼万岁,震动山岳。城上早放下数十筐筏箩落来。
  此时高盘紧紧的傍着喜宁之马,城上人看见高盘与喜宁赶在当先,仍又放下数十筐缎帛下来。此时杨俊已扎缚停当,就蹴在箩里,一齐放落城来。高盘与喜宁见了,忙跑下马来,搬取彩缎。高盘见宁落马来,大声高叫两声曰:“喜宁哥哥,待我也搬些与众头目,见见功劳。”杨俊闻得叫声,知是喜宁,忙跳出箩来,大喝一声,把喜宁一似提小鸡一般,丢在筐里。高盘见俊拿了喜宁,实时敲起号锣。城上人闻锣响,即将滚木绳索,一齐用力拽上城来。陈友见了,即便落荒逃命。也先亦知中计,忙传令攻城,来救喜宁。
  这高盘、蒋信、袁彬等一班人,奉着上皇,往小路里加鞭飞马而去。也先见上皇与众前行,恐怕往别关进城,乃亦飞马紫追。城上杨洪等将见上皇去远,即忙放起号炮。各处城上闻得号炮响时,俱把火箭、火炬一齐远远丢射,施放地雷,发碽铜将军、铁佛狼等铳炮。火炬、火箭燎着乱草枯苇中的药线,登时地铳震天,四下里只听得天崩地裂、霹雳之声,烟焰冲天,打死不计其数。也先回马看时,只见残兵冒烟突焰而来,道:“中计了!”怒气填胸,大叫一声:“罢了!”便倒撞下地。未知性命若何。
  第二十一回 外国结连归和好 朝廷允奏遣臣僚
  不谈也先气倒马下。且谈于公因喜宁引导也先,数侵边境,扰害生民,故定下此什以擒之。果然上合君旨,下快民心。喜宁既被杨俊擒下,挟得半死,声已难开,押进营中。杨洪用槛车械进京来。于公下营见宁,厉声叱曰:“朝廷有何负汝?汝反背主,甘为引导,唆索金帛。今日擒来,有何理说?”喜宁无言,叩头乞死。于公实时奏请。
  第二日旨下,着刑官将喜宁凌迟处死。号令各门,以戒将来。朝廷将杨俊升都督佥事。杨洪封侯,增俸二百石。于公加升少保总督兼兵部尚书,加食二秩之俸。也先看见此番如此残败,心中忿怒,颇有欲害上皇之意。伯颜密知,向前力言道:“太师一向好心甚多,此事非干天可汗之事。俺们一向要与他和好,又只管领人马与他厮杀,又不送天可汗归国,复索了许多金帛彩缎,他那里如何不做准备?今事已如此,不如消停数日,遣几个得当人到南朝,与他通好,免得伤了太师一向好心。”也先道:“得知院(伯颜官名)你说得是。既如此说,俺且拔营回去,再作商议。”
  当时瓦喇可汗脱脱不花亦领人马到来。此时蒋信即于途中迎着脱脱不花,以言说之曰:“太师也先每领人马南侵,所得金帛,皆归自己帐下,到于可汗处甚少,及至损伤人马,则可汗均受其弊。俺们料得敌不过南朝人马,可汗自当做主,以和为上。”脱脱不花闻言道:“把台说的是。”即催人马,来到也先营中。伯颜先将和议之情说与脱脱不花。脱脱连声道:“好。既如此,俺与太师、得知院、平章等,俱押了花字。着得当人亲赍赴京讲和,永无他意。”伯颜称谢,随即都押花字,令人到老营来请上皇。
  上皇实时亲临也先营中。脱脱可汗与伯颜齐道:“俺们与太师屡欲送天可汗归国,都是喜宁阻住,坏了俺两家和好。今日俺们与太师,实心送天可汗归国。又恐你那边臣子不知俺们真心,特请天可汗来,当面折箭为誓。”上皇见折箭立誓,知今番送归是实,大悦称谢,亦即书一御押。当日脱脱可汗即先差通使三路人,前来近边打话通了,然后差皮儿马、黑麻等起程。黑麻等叩辞上皇。上皇亦面谕劳,又有御书一封,付与黑麻等。脱脱并也先亦嘱咐道:“你们到南朝去,将俺实心送回的事,一一说知。”黑麻等领诺,即便起程,又等候先差三路人通了话,然后到京。
  这三路人来到大同坟岭墩,这墩就是大同北关都督参将许贵把守。贵每日轮差夜不收,探听北边哈密等处消息,巡视奸细。当日夜不收哨至坟岭墩来,忽见一伙北兵前来,内有三人,装束似南非南,似北非北,又当先跨马而来。众夜不收看见,正要放箭,只见那三人高叫道:“休得放箭!俺们是脱脱不花王与也先太师差来打话通和好的。”众夜不收见他说得南边话来,料是通使的,收了弓箭道:“汝是何等人?须说得明白。”那当先一人道:“俺是女直同知。”第二道:“俺是浮石参将。”第三道:“俺是哈密指挥。俺三人通是脱脱不花王差来近关打话的。若只差一路人来,恐南朝不明一路的言语,故此差我三路人通晓汉语的,庶不误了大事。你们众人听着:俺太师也先道:“如今实与南朝讲好,可着大头目奏将去,连夜差使臣来。’俺们便回去报知。若不来时,俺三边轮流搅扰得你国田不得种,粮不得收。你国中消耗,自然来和好。”
  众夜不收闻得这说话,便道:“众人且暂住,待我们禀与大头目知道。”三人闻言,即领众就近墩屯扎。众夜不收径来报知许参将。贵闻报,亲自来到墩边,与三人打了一番前项说话。许贵曰:“汝等既是真情,吾当转奏朝廷。”乃即差人星夜到京,将此事一一奏闻。
  景帝允奏,即着该衙门写敕戒谕。许贵去了。群臣见戒谕许贵之旨,齐奏曰:“数次遣使,未见的实。今脱脱番文是实,兼有上皇御书押字,亲差黑麻等到此。臣等亦屡问使臣,所言皆实无疑。理当答使迎复,勿令有他日之悔。”
  景帝闻奏,半晌不言。于公察知其意,即毅然上前奏曰:“今若果有上皇御书并脱脱等番书,详勘黑麻等来意是实。且兄弟至亲,君臣大义,理宜迎复。”诸文武见公所奏,亦皆奏曰:“理当迎复,勿令后悔。”景泰复闻众臣之言,心中不悦。谕曰:“当时大位,皆卿等合词要朕为之,非出朕心。”
  于公闻谕,忙上前复奏曰:“今陛下天位已定,谁敢有异议?但欲发使答礼,少舒边患耳。上皇终当迎回,岂可久留边地?此非朝廷与臣子久弃君父于遐荒者。”景泰闻奏,心中开悟。乃曰:“从汝,从汝。”言罢退朝。
  群臣皆聚于午门外伺候。当有太监兴安,复传旨至午门外,大声言曰:“尔等固欲答使,且言孰可行者,孰为文天祥、富弼其人耶?”众皆未及答,尚书王直面发红,亦厉声言曰:“岂可如此说!今日皆朝廷臣子,一惟朝廷用,谁敢有不行?”兴安闻说,仍复进内。少刻升给事李实为礼部左侍郎,罗绮为大理卿,充正副使,马显升都指挥充通使前去。不知朝廷差数使前往,后事如何。
  第二十二回 李侍郎出使沙漠 罗少卿奉命遐荒
  景泰因于公奏明,并诸臣力言请复之事,乃差李实等前往。敕书既下,只言答礼,不及迎复之事。李实见敕大惊,忙趋内阁,明白其事,正进朝来,遇着内相兴安。兴安见实,大声曰:“李侍郎,汝领黄封办事,你那里晓得其中就里?当时景泰之意,不欲迎请上皇归国。奈群臣恳谏不过,于公又开陈兄弟至亲,君臣大义。景泰不得已,遣李实等聊报复答礼而已。”李实见兴安口脗,只得转出朝来,收拾行李,一同罗绮、马显等并来使,打点起程。
  景泰元年七月初一早朝,景帝亲御左顺门,召李实等面谕曰:“卿等去脱脱不花、也先那里,务要勤谨办事,好生说话。”遂各赏银伍拾两,并衣服二套,彩缎三表里。又谕曰:“可上覆太师也先,并得知院伯颜等,内有敕书二道,及各队长赏银二百两,彩缎二十四表里。”李实等领命,即拜辞出朝,本日遂同黑麻、秃完等五十六人起身。初七日,过毡帽山。初八日,过兴和州卫东海边,夜宿棍儿(石固)。初十日宿失刺,即边塞之处,亦送李实等下程,羊二只,酒数瓶。十一日,到也先营中。
  也先听开读敕书毕。也先道:“你国皇帝,因何差你们?”李、罗二公答曰:“自太师祖父以来,至今朝贡我国四十余年。尔使臣进马来京,往往待以厚礼,遇以重恩。近日因王振擅减了马价,以致太师动兵,邀留太上皇帝,抢掠人民。杀害兵马。今得知院伯颜上合天道,下顺人心,奏闻可汗,说知官人,特念前好,同差参政完者、秃劝等赍书赴京,以全和好。因此差我等大臣,赍送赏赐,给与太师并知院等,以全终始,仍旧遣使往来。”也先见说,便道:“这事皆因马清、马云小人们坏了事情,以致动兵,小事变成大事。今你们来,且过一夜,明日引你们见天可汗去。”李实曰:“此足见太师仁厚之心。”也先又道:“你们来得正好,这事务必要成就了。你们若不来时,俺们七月十六人马已到京来了。今侍郎路上辛苦。”即唤人斟酒,亲自把盏奉敬李、罗二公数杯。酒毕,复令宰壮马一匹、羊四只为下程。十二日早,也先差头目人等赍我朝赏赐与脱欢可汗,并得知院等敕书,又着人分头赍赏赐前去。是日也先即差平章人等,同李实、罗绮等行三十里,来见上皇。共进上纻丝八匹,衮衣二套,粳米、鱼肉、钞煤、烧酒、器皿等物。李实等一见上皇,放声大哭。拜舞毕,惟见袁彬、哈铭、高盘三人侍侧。上皇曰:“卿等休哭。比先朕来北,为打猎游幸之事,皆王振所陷。也先有意送朕归国,皆被喜宁引诱,遂破了紫荆等关。复至京师,又被喜宁阻住。后至小黄河,也先亦欲送回,又被喜宁挡阻。今喜宁既已凌迟,朕无阻挡也。”
  上皇遂问:“圣母及当今安否?”李、罗齐答奏曰:“俱安。”又复问旧臣存退何如。”李实一一道其姓名,或存或退,甚悉。上皇曰:“朕在此一年,因何不来迎朕归国?”实奏曰:“陛下蒙尘,群臣及军民人等,如失考妣。差人三次来迎,俱无的实。通言也先假意,惟前月高盘回朝,见有陛下御书花字,方是实信。叵耐喜宁阻住。今宁已正国法,特差臣等来探虚实,未知也先果真心否?”上皇曰:“汝等回去上覆当今皇帝并文武群臣,早早差人来迎朕归国。朕若回时,情愿守祖宗陵庙。若不来迎时,也先说令人马扰边十年,也不得休息。朕在此一身不足惜,当念天下生灵、祖宗社稷为重。”
  李实、罗绮唯唯领诺。李实询问上皇所食,方知也先每日只送牛羊、野味、酥酪,殊无米羹。李实凄然奏曰:“想昔陛下锦衣玉食,今观衣食粗陋不堪。”复以大米二斛进上。上皇曰:“饮食小节,且与朕整理大事。”实乃条陈数事奏上,皆谏上皇昔日任用非人,引咎自责,谦让避位退居之词,忠言正道,恳切甚悉,上皇闻奏大悦,皆从其言。因日暮促归,李实涕泣而别。明日,也先宰马备酒,相待李、罗。也先道:“你们皇帝敕书上,并不曾说着迎回天子。天子在此,又做不得俺们可汗,终是个闲人。俺还你们,千载后图一个好名儿。侍郎回去可奏知,务要差三、五位老成臣子来接。如今若送去,可不轻易了你们皇帝?今日与你约定,至八月初五来迎,不可失信。”
  李实含泪答曰:“差人来迎,必须要请圣旨。吾等是臣下,岂敢擅约得日期。”也先又道:“八月初五若不来时,你边人又要吃苦了。”再三嘱咐日期。实等亦再三曰:“日期难定。”也先道:“若是来迟,可先着三、五人来回报,便迟五、六日亦可。若不来时,俺们领人马扰边,莫道俺们失信!”也先叮嘱毕,各送马匹貂鼠,为进贡之物李实等来辞上皇。上皇再三谕嘱迎归之事。即于袖中取出御书三封,与实赍回,仍谕曰:“卿等勿惮路遥,当以天下苍生为念。汝等回去,多多上覆太后并当今皇帝,说也先非要土地,所要者,蟒衣、织金、彩缎之物。差人早早赍来。汝可莫辞辛苦。”
  李实闻言,哭拜于地不能起。伯颜道:“侍郎休哭,及早归朝,来迎皇帝就是了。”伯颜与众强扶起实时,只见泪流尽血。伯颜与众啮指啧啧称羡,惊顾曰:“南朝果有好臣子!”上皇见李实眼中泣血,再三慰勉,实即带泪拜辞上皇,复到也先营来。也先便道:“烦侍郎早早奏知来迎。”实当下辞别也先,即同众使起程。也先又差右丞把秃并脱欢、黑麻同行。
  不一日,来到京城。二十二日早朝复命。景帝御文华殿,召李实、罗绮等宣问曰:“也先有恁说话。”李实将前情诸事,一一备陈奏。景帝又问曰:“太上皇帝如何说?”实即奉上御书,又备陈太上所谕前旨,皆无遗失。景帝又曰:“也先请和之意,虚实何如?”实答曰:“臣至彼国,相待甚厚,论和议是真。但也先万一变诈,非臣所知,乞陛下圣裁。”景帝曰:“卿等一路辛苦了。”命赐李、罗羊酒、银钞等物。复命太监牛玉于文华殿前廊下待酒饭毕。实、骑辞出。明日,罗绮复领把秃、黑麻、脱欢等进贡马匹、貂鼠等物,朝拜毕,把秃等起奏,乞早命使臣,同往迎接上皇。景帝闻奏,不言退朝。把秃等辞出,在四驿馆安下等旨。俟候数日,不闻旨下。意不欲迎请,故此迟迟。把秃、黑麻等延候多日,旨方下。着多官于午门外会议可否。不知会议若何?
  第二十三回 遣使迎归上皇 安插永杜边衅
  景帝旨下,命多官于午门外计议。时有都御史王文厉声曰:“来,来,来,孰谓来耶!不索金帛,必索土地,有许多要求。彼岂真心送来耶!”众官素畏王文,相顾俱莫敢发一语。于公曰:“防变方略,事在于我。李侍郎回朝,吾问其言,实乃真心,非虚诈也。万一变诈,其直在我,其曲在彼。王御史不必多虑,吾已筹之熟矣。”遂率多官面奏曰:“前侍郎李实回朝,臣等灼知。也先屡败,必然悔过。虽云人谋,亦天意也。且君臣大义,兄弟至亲。若不遣使迎请上皇,则直在彼,曲在我矣。此番不迎请,则上皇终不得返,边疆终不得宁,干戈终不得息。伏乞遣使奉迎,以承天心,以安民命。”
  众臣奏上。景泰览奏,见众臣同词,即日遣都御史杨善、侍郎赵荣等,于二十七日起程。杨善、赵荣闻命,欣然就道,曰:“此吾等效命之秋也。”尚书王直、胡潆等奏曰:“迎复上皇,礼当从厚。”诏不下。有千户龚遂荣暗遗一帖于朝门下。胡潆、高谷等,正早朝进门,忽见一帖,令人拾起观之,其帖上写着:“上皇之出非为游畋,实乃巡视边方,为宗庙生灵社稷之计耳。今若奉迎,礼当从厚。迎复还京,犹当避位。行君臣之礼,尽兄弟之情,雍雍揖逊,则唐虞之事,复见于今日矣。”
  众官见帖中之语,嗟吁良久。当时学士高谷曰:“何不将此帖呈奏,感动上心,足见朝野同心。”谷遂袖其帖入朝,复将此帖示廷臣曰:“武夫尚且知此礼,况儒臣乎?”王直亦叹曰:“此‘礼失而求之野’也。”朝廷闻有此帖,震怒,索之甚急。龚遂荣挺身谓搜索校尉曰:“此我所为也,何必他索。”景帝后来心亦明悟,即赦之勿罪。当日胡潆忙办仪注。二十七日,杨善、赵荣等辞帝起程。
  初二日,来到边境。克昂问道:“你们既来迎请上皇,将何财物来迎?”杨善答曰:“若将财物来迎,后人讥诮官人受财了。今若空手迎回,足见官人们有仁义,能顺天道,自古无这等好男子。吾国鉴书上备载官人们的好处,使万代人称赞。”也先闻言说:“都御史说的是。”次日,领善、荣等朝见上皇。杨善、赵宁叩拜,不胜悲恸。上皇曰:“朕不日回京,卿等不必恸哭。”杨、赵收泪,乃问上皇起居毕。也先设宴款待。
  明日,也先又大排筵宴与上皇送行。酒至数杯,也先自弹琵琶,克昂奏笳,伯颜鼓瑟,皆奉酒欢劝。也先见杨、赵二公侍立于旁,便道:“侍郎,都御史,可就坐坐。”二人连声答曰:“上皇在上。安敢,安敢!”上皇顾二臣曰:“既太师着卿等坐,便在下侧坐坐。”二臣拜伏于地,奏曰:“臣等虽居草莽,安敢失君臣之礼?”也先见了,回顾左右道:“中国有好礼数。”
  正饮酒歌弹,克昂与帖木儿亦知书,通晓汉语,当时便道:“俺们闻二位大人有大才。俺有一对,可求对之。”杨、赵即问曰:“有何佳句,请道。”那克昂即举手中琵琶,乃道:“琴瑟琵琶八大王,一般头角。”杨善即应声对曰:“魑魅魍魉四小鬼,各样肚肠。”帖木儿、克昂等闻杨公之对,尽皆惊畏,俱啮指道:“中国果有好人物!”愈加敬重。
  初八日,上皇驾起。也先率众头目送一日程途。也先与众拜别而去,仍令伯颜并把台等率大众护送。行五日,到野狐岭。伯颜等道:“此处乃华彝界限。”一齐哭道:“皇帝回也,何日复得见天颜?”俱各罗拜。上皇再三慰劳伯颜,伯颜方辞别回转。惟把台、袁彬、高盘、哈铭、吴官童等带回。伯颜复差头目率五百骑送至京城。
  上皇十四日连发书二封,先命使人赍回。十五日至唐家岭,又遣使回京,谕免群臣迎接。十六日,百官俱迎于安定门。此时百姓闻得上皇驾回,皆欢呼踊跃,扶老携幼,顶礼焚香,拥塞于安定门之内,齐呼万岁,声动山岳。上皇一一慰劳毕,乃从东安门而进。景帝亦至门出迎,下辇拜。上皇亦答拜,拜毕,相抱而哭。各述授受之意,推让逊避良久,乃送上皇至南城殿中。百官皆朝见,礼毕,大赦天下。上皇揖逊,当日自居南城宫殿。百官朝贺毕而出。景帝亦别上皇回殿。遂赐五百边骑赏物彩缎,发今回归。众辞朝去讫。且谈少保于公见上皇已归,北地和息,寇盗稍宁,惟虑先朝永乐年间降人,皆禄养于东昌、河间、易州、涿州、蓟辽等处地方,切近京师。三、四十年间,人数众多,生长蕃盛,骄纵难制。日前也先入寇之时,多有乘机扰乱之意,为害非小。思今之计,乘此南征未罢,吾当举其有位号者,重与犒赏,随处安插,庶无相聚为乱之患。乃即日上疏奏闻,景泰览奏大悦,即降旨曰:“卿为国深虑,实有远谋,急宜相机区画。”于公乃即安插诸降人于广东、广西、湖广、四川等处,遂使积恶潜消,各为良善,宗社奠安,皆于公之功也。
  第二十四回 于公荐贤置州县 徐珵改讳治张湫
  于公见边方和好,并寇盗削平,外无侵边之患,内无鼎沸之虞,乃思安内抚民之策。且叛乱之后,地广民残,少官治理,乃奏保廉能仁厚之官数人以治之。朝廷允奏,各升巡抚一员,添设州县。于公保奏孙原贞为浙江巡抚,添设宣平、云和、景宁、泰顺四县,备置县官管理,因叶宗留扰乱之后,而置之也。又奏保王来为福建巡抚,添设永安、受宁二县,各置尹、丞、簿、典官掌理,因邓茂七扰乱之后而设也。复保奏李匡为广东巡抚,立南海、东莞二县,因黄萧养叛乱之后而设也。俱各置尹、丞、尉、典分理掌管毕。于公喜曰:“吾料诸君必不负吾所荐。”
  正欣喜间,早有人报进部来禀道:“张湫河决,大水冲没漕船。”于公闻报,大惊曰:“目令兵马众多,惟仗漕粮足用。今河决淹没,诚为可虑!”
  即日具本奏闻。朝廷即敕工部尚书石璞、侍郎王永,治理张湫。石、王二公到任一载,未有成绩。当有徐珵闻知二人治水无成,自以为深知地理,特来见于公。公即见曰“元玉(徐珵字)特来,必有教谕。”徐珵说与欲往张湫治水之意。于公曰:“吾倒忘了元玉才能。明日即当面奏,荐兄治水,以舒国忧。”徐珵甚喜,辞出。
  明日,于公早朝毕。景帝御便殿,于公即趋入启奏曰:“臣闻张湫河决,石璞一人莅任得疾,不能治理。谕德徐珵颇晓天文、地理,乞陛下以河道委之,必能成功。”景帝未及宣言,旁有金英、兴安二监问曰:“这徐珵就是前年主南迁之人么?若是此人,因他识得天文、地理,依了当日之言,这时候不知被边人僭到何处去也?”景帝闻得此言,就不允于公之荐。于公被二监当殿说出徐珵之事,踢蹴不安,只得叩辞出朝。
  后过月余,时值新岁,群臣朝贺毕,各归。徐珵即造于公府中。一来贺节,二来即问起前所浼之事。于公答曰:“日前小弟面奏荐兄,奈内廷诸人知兄之名,当面阻挠,使吾不敢再奏。”徐珵默然不悦,即辞回,公固留酌,不肯而出。于是深恨于公。
  明日,珵带了亲随数人,一径来见阁老陈循。循见珵曰:“元玉有何见教?”珵即将所事告之。循曰:“若内监有言,事不谐矣,非干于节庵之事。就是不佞,亦难保举公也。”徐珵即送玉带一条、明珠百颗与循。循曰:“何劳惠此珍贶。”遂留饮。因谈论间,陈循曰:“依吾愚见,元玉将尊讳改得,自当一力保奏。使内廷诸人不知,事无不谐矣。”珵闻言大喜,即领教而出。徐珵遂上改名疏,景帝允奏。改名有贞,字符武。留连月余,陈循果上疏保奏许彬、徐有贞二臣善度水势,可浚河渠。若命治水,必有成绩。内廷果不知为珵,无所阻谤。并以佥都御史星夜驰往张湫治水。
  有贞闻命下,星夜到张湫来看地形。乃点检徒役,谓属吏曰:“吾观此处工役甚大,非经岁月,不能成功。视此数千疲卒,焉能用得?吾今散遣汝等,且休息数月,待吾巡历地势,然后召用。”徒卒感恩而去。有贞遂乘一小舟,穷河之源。乃由山东济州、汾州沿卫及沚汝,复往大河,过濮范,始回舟。其地形源流脉络,皆得之于心。乃召前遣回卒徒,皆依期而来。筑坝修闸,下柳填堤,以制水渠,以分水势。奈东堤沙湾,正当洪口处。今日并工筑得成,明日决坍;明日筑得,后日决坍。如此两月余,堤筑不成。许、徐二公闷坐不乐。许彬因而得疾,告病回家,只留徐有贞独任其事。有贞见筑不成堤,心中不乐,曰:“前者又是吾上本条陈。吾自谓希踪禹迹,不意今日不能成功。吾之命运也夫!”嗟叹良久。
  一吏见徐公忧闷,上前禀曰:“老爷忧堤不能筑成,以小吏观之,其下必有缘故。何不捧箕召仙以决之?”有贞即问曰:“谁会召仙?”吏曰:“小吏自幼传得此术。”有贞曰:“汝既能召,可即召来,以决休咎何如?”吏即请徐公焚香,吏书符念咒,令人捧着鸾箕。少刻,果然箕动如飞。有贞见箕动,乃投词问筑堤不成之故。此时有贞端坐,令人叩问,毫无敬意。忽然仙箕索笔写诗一首,云:虎皮端坐意何如?伊丈夫兮我丈夫。品爵似君天下有,文章如我世间无。黄封御酒吞三盏,醉扫番书笔一涂。高力脱靴犹诮让,汝今祷事尚轻吾。
  有贞见箕仙写出此诗,知是李太白降临,即忙离坐,下礼叩祷曰:“徐某不知太白真仙降临,失于恭敬,望乞恕罪!”再三叩祷,那箕仍书十大字云:若要筑堤成,西山访老僧。
  写毕,不动而退。徐有贞心下明白,即问左右曰:“此处西边可有山否?”众人答曰:“右边有座西山。”有贞复问曰:“山上可有庵么?”众又曰:“山上寺院原无,人家亦少。只有一庵,名曰定禅庵。庵中有一老僧,在内诵经。尝有一白尾骡下山背斋,供给老僧。”有贞闻言,心中默喜,知是异僧。明日黎明,带数十余人行了两日,将至山边,忽见白尾骡山上奔驰下来。徐公遂令人取饭米斋供之物,放在骡驼的袋中,令人一齐跟着骡上山而来。果见翠岩峻壁,林屋洞天。又行过数十里之路,极其深窈,幽黑难行。徐公遂令人持火炬而行。行十余里,早见一平宽崇丽之处,上下山壁,皆如金色相映。内中又有石乳自上滴下,相接至地,莹然如玉,识者谓之金亭玉柱之景。
  徐公看玩良久,行过半里,果见一石庵,庵中一老僧在内诵经。徐公并从人未敢进见,拱候庵前。徐有贞细观,果然是有行僧家。徐有贞并从人观看僧庵、僧像。正羡慕间,只见老僧诵经已毕,有贞忙过见礼。老僧答礼曰:“山野朽僧,有何德行,敢劳大人亲自到此。”有贞曰:“下官奉朝廷敕命,差筑张湫洪口。不料此洪口日用千夫修筑,日筑日崩,三月不能成一毫之功。昨者召箕仙,蒙李太白降箕,指示吾师。今特到来,望乞老师指教禅机。若能筑得堤成,上舒朝廷隐忧,下拯生民漂溺,实老师功超三乘,普救群黎之德。”再三叩问。未知老师肯指示否?
  第二十五回 神僧指水怪形藏 于公存海涵度量
  徐有贞当日在庵内,再三叩问老僧。老僧见有贞虔诚,对有贞曰:“大人经纶天地,包括万理,岂不闻仁者无欲之言乎!”徐公心中顿悟此语,乃曰:“如老师之言,莫非其下有巨鱼乎?鱼性贪饵,吾以丰饵巨钩,必能获也。”老僧曰:“非小可也,非易取也。洪口之下,极其深邃。内有一怪,潜身幽底,似蛟非蛟,似鳄非鳄,形长力大,口能吐波发浪。所以才筑得就被他哄坍,非水势之恶也。皆因此怪在下搜决,因此难筑。”
  有贞见说甚惊,乃曰:“若有此怪,必用千夫巨饵,方能获捉。”老僧笑而答曰:“大人虽用万人,亦难捉取。若必欲以人力胜,惹他性起,连附近人家,皆遭其害。吾今传大人一法,自然除恶,不损于人。”徐公忙叩问曰:“老师有何妙法?”老僧曰:“大人回去,可急取三五千担石灰,装载多船。先令人吩咐往来船只、附近人家,暂离此数十余里之外。限五日,不许人行动往来。至日,到于洪口,可击锣为号,一声锣响,齐把石灰倾下水底,急把快船飞摇放远,待水底石灰滚化,发蒸起来,此怪必然煮死。除了此怪,那时因水势而导之,堤必成功。”
  徐公蒙僧指示,即叩谢辞转,急急与众下山回府。速差人取备石灰,按法行之。果然一夜后,听得洪口水滚如雷。少顷水高接天,冲倒近处房屋无数。居民预先得了晓谕,暂移无害。至第三日后,有贞见洪口水势不高,波平浪息,乃令人驾快船数只,前出哨看。哨船之人果见一怪,身长数丈,遍身鳞甲,头如猪而有须,前有二爪,后有鳞尾,形甚凶恶,浮死于水面之上。哨船人来报有贞。有贞亲往观之,果觉骇异。识者曰:“此猪婆龙也。”
  有贞连夜并工修筑,又三月,此堤将成,忽然大雨,连堤满涨,水甚涌溢。有贞又掉船细察其故,制数木鹅放水中,顺流而下。又投之以物,使人往数里候看,物与木鹅皆浮出,惟一处木鹅不浮,投之以物皆沉。有贞曰:“此水源也。”忙令人塞之,不止,有贞闷思曰:“向者蒙老僧指示,得除此怪,堤将有成。不料秋雨瀑涨,洪水泛滥,其害终在。吾因思穷其源,今源已知其处,奈塞之不止。”
  思量久之,不觉隐几而卧。少刻,见二人立于案前。有贞忙问曰:“汝二人何人也?”二人曰:“我河神也。先年因张湫洪水大泛,民遭漂溺。官司屡督工筑堤不就,役夫死者数千。吾二人不忍见众漂没,乃对天立誓,愿舍身以救万人。我二人遂跳入洪口,其下果有一怪螭在下,与战一日夜,被吾二人斩之。水就退,沙就长,而堤成。上帝怜吾二人为众舍身救患,敕吾二人在此守护洪口。今公水源虽寻着,而其下尚有龙窟珠渊,非石沙与土所能塞之也。”有贞忙问曰:“用何物可塞?”二人曰:“可铸长铁柱,与大锅底贯坠于下,自然塞住。”徐公闻言大喜,问二神何名。二人曰:“吾乃郝回龙、郑当柱也。”言毕觉来,乃一梦耳。
  有贞忙出厅问之,适东平判官王震到厅禀事曰:“卑职蒙差浚河,前日见一石板上书着:“郑当柱、郝回龙为众舍生。在水中,幸遇王州判,移我显圣河东。’卑职不敢隐默,特来呈禀。”有贞闻言,心异其事。遂语以适才得梦之由,王州判曰:“此分明神之显圣,大人当急为之。”有贞遂依梦中所传之法,用铁柱铁锅下之,随用石沙去塞,渐塞渐筑,而堤遂成。有贞感二神传法,乃建祠奉二神于洪口。复上疏开神之功绩灵显,遂名其庙曰“显惠”。至今往来商贾居民祷祀之。
  有贞乃从金堤张湫起,逾百里而至大猪潭。西南行九里至濮阳,又上数十里至范阳,又上数百里经澶渊,以接河沚,其水势随平。凡河流旁出不顺者,筑堰堰之。堰有九处,长阔皆万丈。于是水不东冲沙湾,更从北出,以济漕渠之浅涸。又于数百里之中置闸,由龙湾于东昌、魏湾,共置八闸。积水过丈,则放泄皆通,流于古河,以入于海。又铸精铜、精铁,杂为元金之物象数百斤,以镇定之,取金水子母之义也,名曰广济闸。历三年,功始完备。有贞共差人四万五千,分面作长役者一万三千。用木植大小十余万,竹六十余万。至今漕运。并商贸船只,往来称便。
  徐有贞筑堤成功之后,寻思往日西山老僧指示之功,乃令人备礼,前往致谢。数日回来,禀复道:“小人们蒙差遣,仍用寻踪到庵。只见松崖翠壁依然,金亭玉柱如旧。其庵空,其者僧与白尾骡,不知所往。但见石庵柱上,高题一偈,写着留与治水徐公。因此小人们录此偈呈览。”其偈云:指示汝成堤,从此赖无虞。日前多朗照,后渐进弥迷。越五重华曜,于忠实尔为。南金当有遇,归莫检篇遗。
  有贞看毕,不解偈中之意。乃曰:“此真神僧点化,吾得除水怪以成堤功。恨吾归心太急,不曾参问得禅机。若再相恳,必有教益。可惜无缘。”嗟叹一回,留月余,乃治装还朝。朝廷因有贞治水有功,升礼部侍郎,加佥都御史,支二俸住京。其年京师大旱,有贞荐唐段民能祈雨。段民应诏,果祈下甘霖尺余,不致饥歉。不多月,段民得病身故。朝廷遂荫一子入监。
  有贞在京一年,因国子监缺祭酒,复浼于公保荐,于公即使保奏。过数日,于公奏事于文华殿。景帝独宣于公至面前,曰:“徐有贞虽有才华,然其心术机险,岂堪为祭酒耶?若用之,岂不坏了后生辈也?”公见谕,惟叩谢辞出。左右见景泰召公当面,遥闻有贞祭酒之旨,传与有贞。有贞只道于公不荐他,又在上前说他过失,甚恨于公。两次不如所愿,遂尔成仇不解。冤祸于此基矣。
  于公平日只知辅君匡国,练兵养民。惟直道而行,于心无愧,不知旁忌匿怨者多时。有兵部侍郎王伟,原任职方司郎中,于公见伟有才思,遂保举为本部侍郎,镇守大同诸处。前者于公遗计于伟,致小田儿(贼名)之死。遂召回同理部事。未几,于公以多事匆忙,偶然诖误一事。王伟遂密奏于帝。一日,景泰召公于便殿,以伟劾疏面授于公。公叩头认罪。帝慰谕曰:“朕自知卿,卿勿为虑。”于公蒙景泰授王伟之疏,感恩叩谢而出。
  王伟见于公回部,忙出迎曰:“今日有何圣谕?何事商确回迟?”公曰:“姑进内言之。”既到堂,伟又曰:“圣上何事议论?”于公笑曰:“老夫政事冗繁,稍有不是之处,贤弟当面言之,不佞必然相从,何忍为此。”随出袖中所劾之疏与之。王伟局蹴无地。公复慰曰:“不佞素无夙憾。自今之后,有不到处,烦贤弟面教,足见雅情,不必介怀。且国家多事之秋,部事非一人可理。得弟辅成,足沾厚意。”王伟此后愈加恭敬于公,公亦厚待王伟,无纤毫芥带于心。有事彼此商议,然后施行。公一日与伟商确兵政,忽有人报道:“广西总兵武毅上本劾奏思明州士官黄(王厷)弒兄大变事。”公正欲问时,早有武毅揭帖呈上。于公看毕,查访其事。不数日,人报道广西思明州土官黄(王厷)有本奏上。朝廷旨下,着众官会议。未知所议何事。
  第二十六回 江渊为亲访智客 景泰立子建东宫
  于公当日正与侍郎王伟商确兵务,忽有人报道:“思明州守备黄(王厷)有本奏上,朝廷命各官会议。”于公闻报,忙差人查访其事。且谈黄(王厷)原是广西思明州土宫,初为宣尉司,后因有功,升为都指挥使,守备浔州。(王厷)乃庶出者,有嫡兄黄(王冈),世袭思明州土知府。黄(王冈)年老,止生一子,名曰黄钩,应袭知州之职。黄(王厷)屡欲谋杀侄儿黄钧,夺其职与自己之子。一日假传巡抚军令,征兵思明州。乃令己子纠率心腹骁勇千余人,离府城十余里结寨。待至更深,夤夜破其城,攻进黄(王冈)府中,喊叫道:“黄(王冈)残虐我众,特来报仇!”尽杀黄(王冈)并其子黄钧,将二尸砍为数段,纳于大瓮之中,埋于后园,即领众还寨。
  明日,思明州有人报至浔州,黄(王厷)佯为不知,惊哭倒地,随即走到思明州来。一边发丧,一边令人寻黄(王冈)父子尸骸,竟不能得。复大哭写榜出示,假令人缉捕凶身,报此家门大仇。不料黄(王厷)令众杀(王冈)父子之时,有(王冈)之仆福童见(王厷)父子并左右之人,其夜福童脱走,明早竟到军门总兵二处告理,首诉(王厷)父子杀(王冈)一家。人皆知黄(王厷)杀(王冈)父子情真事实。巡抚李棠,总兵武毅,察知黄(王厷)弒兄,劾奏其罪。(王厷)知不可掩饰。心中大惧,即命其子带十万金来京师,求解脱之术。
  原来黄(王厷)与学士江渊有亲。(王厷)子潜地来京见江渊,恳其解祸。江渊曰:“汝父子造恶深重,祸不可解。”(王厷)子再三哀求,渊不肯尽计。(王厷)子曰:“久闻京师有称智多星吴矮子,其人可晓?”渊令人访之果有。(王厷)子即造其家,见其人身不满四尺,言语颇雄壮。(王厷)子遂送厚礼,说其来意。智多星道:“吾有一计,此事不但免罪,且有升赏。”(王厷)子闻言,忙拜于地,叩求其计。吴矮子欲言而又忍者数次。(王厷)子复送千金。吴矮子曰:“今上登位多年,屡欲立己子为东宫。每每形于言语之间,无人敢发其事。汝可急回,将此事奏请。即能免害。”(王厷)子闻言大喜。辞回来见江渊,说知其事。渊曰:“计虽好,吾不忍为。”固却之。(王厷)子乃请人做成本稿,适值黄(王厷)又遣心腹千户袁洪带万金来京。(王厷)子与袁洪说知其事。候三日,遂令袁洪待景泰设朝赍本。廷臣奏有广西都指挥黄(王厷),令千户袁洪赍密疏奏上。其略云:
  广西守备浔州都指挥使臣黄(王厷),切念太祖高皇帝,百战艰难而取天下,期传之万世。迩来上皇轻身北狩,文武将吏,十丧八九,几危社稷。不有陛下,臣民何归?今即位三年,皇储未定。臣惧人心易摇,多言难定。争夺一萌,祸乱不息。皇上即循逊让之事,复全天叙之论。恐事机叵测,反复靡常。语曰:“天与不取,反受其咎。”近日仰观天象,土星逆入太微垣,与诸灾异,皆可畏愕,愿早留意。万一羽翼长成,权势转移,寄空名于大宝,委爱子于他人,阶除之下,尽为仇寇,肘腋之间,自相残蹙,此时悔之晚矣!乞与诸大臣密定大计,以一中外之心,以绝凯觎之望。臣不胜瞻□天仰圣,急切屏营之至!
  景泰览疏毕,大喜曰:“万里外有此忠臣!”遂下诏,令毁武毅、李棠等劾黄(王厷)弒兄大恶之本,不许留藏副本。急降旨着廷臣会议释黄(王厷)罪,加升(王厷)为广西都督,佩征西将军印,居武毅之上。是月乙酉日。礼部尚书胡潆、侍郎薛琦,集文武群臣廷议,皆相顾莫敢发一言。迟疑久之,当有司礼监太监兴安厉声对众曰:“此事可行即行,不可即已。无得鼠首持两端耳。”群臣闻言,皆唯唯欲退。此见兴安不忍易上皇储君之忠心也。当时阁下陈循等见众欲退,乃即署名。后都御史王文等,驸马众侯伯薛垣、李瑾等,尚书何文渊等,侍郎项文耀等,学士商辂等,御史王震等,以次署名。惟尚书王直、于谦,给事林聪,御史左鼎数公,甚有难色,不肯署名。陈循自执笔劳之,强署名。亦无人敢写复疏之语。各默然不肯下笔。时有何文渊对众曰:“诸公不肯落笔,某有属对,为诸公首作。”乃即提笔曰:“天佑下民作之君,父有天下传之子。”众官皆唯唯而服。陈循乃率廷臣面奏曰:“陛下膺天明命,中兴邦家。统绪之传,宜归圣子。黄(王厷)奏是。”
  景泰闻奏,心中大喜。乃下制曰:“可。朕启请圣母上圣皇太后。太后曰:‘予老矣,愿社稷安,天下得太平。今人心既如此,不可拂。’朕敬承慈命。乃命礼部具仪注,择日以闻。”制下,礼部尚书胡潆具仪注。景泰即日简选立东宫官僚,以陈懋、胡潆、王直、石亨四人为太子太师,柳溥、陈循、高谷、于谦为太子太傅,张、何文渊、刘深、俞士悦、石璞、陈镒、王文、王翱、张九人为太子太保、江渊、王一宁、蒋磁为太子少师,李锡、萧维贞、刘中敷、罗通为太子少博,商辂、项文曜、彭时、周旋为太子少保,赵荣、徐有贞、李绍、刘定之、吕原、柯潜、李侃、岳正、周洪谟、刘俊、李泰、林聪、赵昂、杨钦、王政等,皆为春坊、谕德、詹事等官。凡东宫官僚,俱加公孤,并支二俸。
  景泰三年五月初二甲午日,立见济为皇太子。废皇后汪氏,立见济母杭氏为皇后。封上皇长子为沂王,即成化帝。上皇次子见清为乐王,见淳为许王。汪后令居别宫。乃下诏云:“天佑下民作之君,实遗安于四海;父有天下传之子,斯本固于万年。”于是颁诏遍告中外海内臣民,大赦天下。先一日。礼部排列仪仗,在于奉天门下。忽有男子赤身手执一朱红木棍,直奔进奉天门下,奋力大呼道:“先打东方甲乙木。”复大叫一声,只一击,把排列的香案打碎。众侍卫见之,拿住这男子,待罪于午门外。后有诏下锦衣卫勘问,众官究问其事。此人初被拿之时,似醉梦中,一无所知。及下狱勘问,那人忽然抬头一看,惊讶道:“为何在此把我拷打?”刑官问曰:“汝这男子,又非失心疯,如何自来寻死?”此人诉道:“小人正醉酒睡着,忽见一将官赶来道‘快走’。领小人在亭子边,把小人手拿住,打那亭子。那将官道:‘打得好,感动他的心。’说罢,那人把小人一推不见了。如今许多爷爷在此拷问我为何?”众官见他说得奇异,相顾曰:“不知是何神使为之?”遂不拷问,仍囚狱中。此事甚异。
  景泰既立见济为太子,凡文武官吏、军士、太学诸生,无不受赏。时人谣云:“满朝皆太保,一部两尚书。”又加赏陈循、高谷、江渊、王一宁、商辂、王直各赤金五十两。惟尚书王直受赏回家,将金子掷地,叹曰:“此何等大事,乃广西一逆贼擅敢为之!”乃上本辞职。朝廷不允。又李贤先前托疾不署名,今亦托疾不肯受职。朝廷自立见济之后,四方灾异,种种迭见。不期太子见济忽然于十月廿七得疾,至十一月初四日薨。景泰大哭不已,七日不朝。后择日葬于西山,谥曰怀献。
  时于公见灾异屡见,上疏辞爵,乞归田里。其略云:臣谦切见自去岁冬间以及今春,时序乖和,雨雪不降。复于二十二日大风昼晦,日光沉伏,切惟灾沴之来,必有所由。天人感召,其应不虚。伏念臣质本凡庸,性复偏执。时遭明盛,位极人臣。既居师保之官,又兼六卿之职,臣才器不逾于常人,声望弗协于舆诵。报国之心虽切,而济时之术全疏。经济之学蔑闲,而辅导之职莫称。上不能寅亮天工,以为朝廷之助,下不能阜安兆庶,以底太平之休。兼且素乏统驭之能,匆称总戎之任。今四方多故,百姓流离。东南之寇盗虽平,西北之边报常至。综理勘定,困难其人。苟臣蒙耻而冒荣,其奈妨贤而偾事。引咎思退,分所宜然。伏望我皇上宸断,罢臣职务,遣归田里。另选贤良,以代今职。上回天意,下协舆情,以彰我皇上知人之明,以免愚臣固位之责。臣不胜战栗,待罪之至!
  奏上。未知朝廷准否若何。
  第二十七回 两忠臣谏诤遭谴 女妖精遇正现形
  于公上表固辞。景泰再四勉留,只得仍旧供职。帝因怀献之亡,日夕在宫流涕,不视朝者数月。时有监察御史钟同,素怀忠鲠。因景帝易上皇储宫为沂王,每独坐深思流涕。尝欲上疏谏诤,蓄意而未及。后见怀献身薨,即欲上疏请复。适遇礼部郎中章纶过访,钟同遂问章纶曰:“桐山(纶字)有何事见教?”章公出袖中复后复储之疏。钟同看毕,曰:“弟有此心久矣。”亦出所奏之疏与章公看。纶曰:“可见二人同心。或得天佑,感动上心,复后复储,少舒一念之诚。愿显狄梁公之微忱,甘受殷比干之惨酷。”二公慷慨泣下。钟公遂嘱咐家人曰:“明日可抬棺木在朝门俟候。”二公作别,各呈稿与堂官看。钟公送稿与都御史刘广衡。衡曰:“此本不宜上,上之恐有不测之祸。”二人不听所言。章公亦送稿与礼部尚书胡潆。潆曰:“二位何自处死?”纶曰:“某等已置死生于度外。”
  明早,遂共进其疏,云:礼部郎中臣章纶,监察御史臣钟同,奏为奉养圣躬以敦孝义,恳复后、储事。臣等切见先年太上皇帝拘留北地,皇上抚有万方,屡降诏书,以大兄皇帝銮舆未还,敌仇未报,为上皇之心,即尧亲九族,舜徽五典之心也。赖郊庙神灵,陛下圣算,迎归上皇于南宫,可谓遂至愿也。昔太上皇帝君临天下,十有四年,是天下之主,与陛下同气异胞。陛下曾受封册,是上皇之弟,亦上皇之臣也。况上皇天性谦冲,意无被此。伏望皇上于朔望日,或节旦,率群臣朝见上皇于南宫,以敦同气之情,以隆君臣之礼,则天下国家之福,万世帝王之法也。臣等切见北极五星明朗,以臣观之,是复中宫之象,不虚其位也。前诏册妃汪氏为皇后,以厚大伦之原,是已正位中宫,而孝敬勤俭之德,闻于中外矣。又诏册世子母杭氏为皇后,是固母以子贵,而中宫久让而弗居。不意世子薨逝,臣民痛心。皇上当复召汪氏于正宫,则六宫之仪范既正,而国家之本,风化之原,自可表率四方,流传万世矣。至于皇上推念同气之谊,诏沂王复居储位,以候皇子生。如此,则五伦全备,而和气充溢于宫廷;万姓爱戴,而欢声洋溢于四海。殆见天心自回,灾异自弭,而外寇不足平矣。臣等不胜战栗冒死以闻。
  疏进,日已坠西矣。景泰看毕,大怒。时宫门俱闭,乃传旨从门隙中出,命锦衣卫官,即刻捕二人入狱。时章、钟二公,从早晨在朝门外,俱抬棺木俟候。候至晚,忽内廷旨出,命捕二臣。二公即往狱中。
  第三日,又有旨命刑官勘问,必有与在朝大臣或同南宫通谋者,着严加拷掠。刑官奉旨,遂大肆拷掠,令诬引大臣通谋等事。二公曰:“此事出于吾二人本心,有何通谋者?今日拷死于刑下,吾所甘心。虽斩之西市,慨然就死!”刑官必欲迎合上意,重加拷掠,几死者五、六次,并无一言牵及他人,但曰:“皇天后土,得上复后复储,圣心感悟。吾二人朝闻俯从,夕死得所矣!”果然苍天垂念忠义,忽然风雨交加,黄沙四起。三日,景泰亲见天变,亦有悔心,乃密令锦衣卫官缓其刑梏,令禁锢终身,勿得言事。
  一日,于公因景泰召见便殿,公候谕完,乃即面奏曰:“臣切见怀献太子立未逾年,即拘疾而薨。此亦天意有属,非人力所能强也。近章纶、钟同所奏之疏,未为无当,乞陛下容宥。”景泰闻言,怫然不悦曰:“卿亦为此言耶?”即命驾进宫。公悚惧而出。当有内监兴安见公奏语,亦叹曰:“此足见于尚书忠心为国固本也!”后于公被石亨、徐有贞诬迎立外藩,不保奏复立皇储为言。于公曰:“我曾面奏复立沂王与章、钟之奏可宥而优容,行之未为无当。此言景泰近侍内臣皆知之。”时上皇诘问内廷数人,人人畏罪,不敢言有此语,而公之冤不得白。吁!此亦公之数也!
  且谈边上巡抚副都御史年富上本劾奏:“总兵石亨蒙蔽冒功。将手下伏役厨子杨增,自小在石亨家做厨子,并无折箭之功,乃冒军功,授千户之职。其父杨海,亦冒授指挥之职。此皆冒军功,擅爵赏,欺朝廷。臣职居总制,不敢隐默。谨此奏闻。”旨下,着兵部知道。于公见了,遂写牌着人戒饬石亨。石亨见牌,心中不悦,深恨于公,反疑公故令年富劾他,不知于公曲庇石亨多矣。先年上皇回国,朝廷骤升石亨为武清侯。亨自思:吾虽有战功,而安邦定国之功,于公之力为多,乃列举于公屡次大功,请官其子。景帝即封于公之子于冕为府军前卫干户。公即上表辞子之官,复曰:“用人之权。在于君父。石亨乌得而主之。”亨闻此语,心中甚恨,曰:“吾之好意,反成恶意。”如今又见公之戒饬愈恨,遂不遵戒,往往冒功坏法。
  于公闻之,奋然曰:“朋友私情,君臣大义,安得以私情而昧公义乎!”即上疏劾奏其贪冒。疏上,朝廷旨下。即拿杜山、郭亨、杨增等提问,仍写敕戒谕石亨并各营:不许仍前罔上辜恩,及纵容下人受财坏法,如违,一体治罪。石亨见朝廷拿了冒功人等,又查革了杨海官职,心中忿忿不乐,怨恨于公。一日,石亨遇着吏部尚书王直于途中,亨即下马,将前次于公奏劾之事,一一诉知王公。王尚书答曰:“于节庵一心为国,只是太甚了些。石元戎汝亦不必介怀,俱看朝廷分上。下官明日当设一席,与二位欢释。况当国家多事之秋,若得文武同心,国家庆幸。古云:将相和,则士卒附。士卒附,则国家安。国家安,又何敌之足畏也。石云衢切勿介意,吾当与公释怨。”言毕各别。
  王公明日果设席,专请于、石二公,饮酒解和。此时于公见四方寇盗稍宁,又是王公相请,乃即造王公之府。其时石亨已先在王公府中等候。门上人报于公忙出迎接。各相见礼毕,王公即开言曰:“前闻二公之事,下官薄设,特为二公释情消踪。值国家多事之秋,正将相协和之日。”于公笑而答曰:“承抑庵(王直字)公之雅情,敢不领教!正所谓国事交情,两尽之耳。”复顾石亨曰:“老兄岂不知不佞素性执直,何必介怀?”遂相与坐席,俱开怀畅饮。款洽多时,谈讲些国家政事。因话之间,于公对王公曰:“当年吾遇石兄于山东旅店,僧人兰古春相吾与石兄并令侄参戎,俱至将相。今日果然,真神鉴也。前年闻古春病亡,其徒西白来谒,吾厚赠之遣归。”亨亦曰:“占春神监,小弟至今念他,不知已故。”王公亦曰:“吾已曾闻兰古春相术,惜乎不曾相会。”会谈欢饮已久,于、石相谢王公,辞别各回。
  明日,石亨即设筵相诸王、于二公,二公亦各欣然而至。亨大开东阁,盛馔丰肴。食前方丈、优人、杂剧,迭相演戏,自午至申。石亨又令换席后堂,复邀二公进内款宴。仍命一班女乐,吹唱劝酒。石亨见二公忘怀畅饮甚悦,复令人唤侍妾桂芳出来,歌舞侑酒。于、王二公曰:“扰深矣,何必复令宠姬出来?”石亨定要款留,又着人进内催促桂芳,芳不肯出见。亨对二公曰:“小将向日镇边闻得有警,亲领数卒前往巡哨。偶见此女投河,急令人救之。问他,他道商人之侍女。因商出外经营,年余未回。其妻凶悍,逼迫不过,故此投河。小将闻言,即欲送归。彼言若归必死,即欲请吾剑自刎。吾甚怜之,因带回家。不意此女歌舞吹弹,琴棋书画,无不通晓,虽优人选妓,不能及也。今承二公光临,正当令他出来侑酒。”言毕,复令人催之三、四次,不肯出来。于公曰:“他见吾二人在此,不欲出来。就罢,不必再速。”言罢,于公即欲起身。石亨再四款留,亲自来唤其妾。妾只得出来相见。
  那妾见了于公,欲进不进,欲言不言,只低着头,把那身子在夹壁边缩将去。石亨见了,大喝曰:“贱婢!不歌不舞,做出这般形状何也!”那妾见于公严威凛凛,正气昂昂,又被石亨一喝,把身子一侧,响一声望夹壁内挨进去了,连身子通不见。石亨看见,喝骂曰:“贱人这样作怪!如何把身子通挨进夹壁巷去。汝快出来,饶汝之罪!如少迟延,拿出斩汝为两段!”只听得那夹壁内说道:“将军不必恼我。我原非是人,乃花月之妖,多年老桂成精,变作女身。因见主帅心地有偏,故来附你。别时宴客,尚可出来歌舞劝酒。今日于爷在此,见他正气昂昂,忠心耿耿,神人也。我妖邪焉敢上前相见?故此回避。亦我之数该尽,从此永别矣。”大哭一声,壁中寂然不响。
  石亨见说,惊愕半晌。王、于二公,亦异其事,皆起身到壁边看时,寂然不闻。于公叫取剑来,砍开夹壁看时,果见一老树,约长五六尺,上有毛发,内中有微声。石亨见了大怒,忙取剑砍之,分为两段。内有血滋滚出,腥秽难闻。王、于二公皆讶其事,遂辞石亨而出。彼时尽骇其事。
  王、于二公,一路并马而行,曰:“世间有此怪异之事?”于公曰:“古来有贞妇化为石,彭生变为豕,理或有之。”王公曰:“今日妖邪,亦称公正直,避不敢见,若武三思之妾,不敢见狄梁公,事同一辙。以予观之,公之正气,更迈于狄公耳!”于公曰:“不敢。妖言不足信也。”二公一路嗟呀各回。至第三日,于公亦答一席。惟王公赴酌,石亨因病不来赴席。
  且谈石亨送了于、王二公出门,即令人拿出妖树,架火焚之,烧得滋滋有声,臭秽难闻。石亨闻了臭气,因此得疾。自思曰:“吾为将帅,死吾手者,不知多少。今反被一妖所制。”心中不乐,病日沉重,举家惶惶。当有石亨心腹卢旺、彦敬等诸人闻亨病,即来问安。请医调治,并祈神问卜,未见痊好。石彪亦差指挥杜清来问安。清禀曰:“大同石爷闻知大爷贵体不安,特差清来问安。”石亨曰:“吾只为妖邪所干,自觉不乐,以致成疾。汝等替吾访有推卜应验者,以诀吾之休咎。”杜清闻言,即忙禀曰:“有。”不知杜清所言何人?下传可见。
  第二十八回 神卜幸邀元帅 宠忠臣得赐御医看
  杜清禀曰:“太爷曾闻得神算万祺、神卜童先否?”石亨曰:“吾亦闻万祺之名,未知他推算之术,果有效验否?”清答曰:“万祺乃江西南昌人也,自幼曾遇异人相祺,曰:“汝欲富贵乎?’祺曰:“富贵谁不欲。’祺知此人是异人,乃再三问叩。其人因留一书与之,言曰:“用此不但致富,他日贵至二品。’祺拜谢于地,抬头起来,不见其人,知为神授。观其书,乃《禄命法》也。遂研精其术,以推算为名,多有奇中。若令一推,穷通富贵,过去未来,生死如见,不能枚举。但略道一二以证之。--或有今隐而后明,或有先讳而后显。”石亨曰:“试言之。”清曰:“万祺曾判一吏梁姓者,隐而甚验。批云:二十年来管一州,常将一笏在心头。迢迢有路行将去,又有收成在后头。梁姓者自以为吏员出身,它日必有一州官做,心中暗喜。不料为吏将及七、八年,为受枉法赃,被人告发问徒,无钱赎罪,只得自去当徒摆站,扯拽行船,于是方省祺推算之神。”
  石亨闻说笑曰:“果隐而妙。还有试言。”杜清复禀曰:“又有一人,冬天生起背疽垂死,因请万祺推算。祺批云:腊月病疽不为苦,只恐他年正月五,撞出一匹花面虎。一声锣,一击鼓,这个苦,真是苦。患疽之人,果然痊好。因思道:“我家颇丰,必不为盗。安有一声锣、一击鼓之事?我自今以后,不进深山,何能遇虎?’遂不把批语为念。过了六、六年,正月初五日,要回拜人家节。乃骑一匹马,从河边经过。不料小儿一伙骑着竹马,头带虎面,敲锣击鼓,从侧里行将出来;又带着虎头,一路跳来。那马闻得锣响,见了虎头,只一躐,把那人倒掀落水。天气甚寒,冻死于水。此‘真个苦’之验也,又有一吏两考已满,意欲上京,援例候官做。乃借贷诸亲友银二百馀两。正欲上京,偶路遇万祺求其推算。乃批云:不要援来不必援,不援方可省其钱。正月十五正团圆,家家欢乐处,灯下打秋千。那吏见批说‘不援’‘省钱’之句,欲行又止。自思钱财已得在手,如何不行?遂不依其批,来到京中。不期中途落水,银两已没,又失了帖单。脱得命回家,又欲设处银两,干办帖文起批,仍旧上京。时值岁逼。亲友又无人肯再借者,延至正月十五,见家家鼓吹欢乐,惟此人悒悒无聊,忽然差了念头,遂缢死于灯棚之下。此乃是‘灯下打秋千’之验也。祺在京师,多与贵官达士推算皆验,乃致富,加纳为鸿胪寺主簿。主帅心疑,何不令人请来,问其休咎。”石亨见说,即问曰:“可着谁人请来?”杜清曰:“卑官与祺向有一面,当得亲去请来。”
  祺见清不敢推却,即同清到亨府。石亨扶病以礼相见,分宾而坐。即曰:“久闻先生大名高术,有一二官将,敢烦推评。”祺曰:“小官才劣术疏,恐有负元戎招谕。”石亨先将一二心腹将官,与祺推卜,果有先见之明。亨乃将自己年庚,要祺推算。祺即细细推评较卜。乃援笔批云:一生富贵未为足,近有妖邪来附惑。再后功爵实轩昂,数月之间封大国。慢夸绫锦有千箱,个中还须用一幅。既封其国,毁恰其屋。
  石亨见其批,心甚服之。但内中三四句,觉是好言。惟“毁屋之句”,似非吉语。乃再三问曰:“‘毁屋’之言,烦先生明以告我。”万祺曰:“日后自有验处。”石亨怒曰:“吾所劳公推卜者,正欲指迷途耳。何故托言后验?”祺见亨怒,即曰:“此亦应元戎后头好处也。‘毁屋’之说,元戎那时加封当造殿也。祺被元戎逼,故泄此言,帅爷当慎之。”石亨见说,心中少解,欲请祺为幕宾。万祺再三辞却,亨乃厚赠。后景泰得疾,亨常召问,其故多验。未及半年,景泰病笃。亨暗令杜清问祺。祺曰:“必不能起。”复暗问天位大事。祺对曰:“皇帝在南宫,何必他求。若依某推之,应在丙午日,当复位也。”后上皇复位,即日召祺,遂封为太常卿,累迁至工部尚书。
  且说石亨虽闻万祺解说,心中尚有狐疑。杜清复禀曰:“万鸿胪推卜甚精,若太爷尚有疑心。何不再召童先一卜,其疑决矣。”石亨曰:“善。”汝即去请童先来。”这童先自幼两目青盲,投师学推卜之术,深明卦理,言无不中。在京师每与贵显往来,人人钦信。正统已巳之变,上皇在北地时,有中贵人曹吉祥与童先往来,私下要童先推上皇休咎。童先卜曰:“仅有一年之厄,不久即归。”曹吉祥遂奏闻太皇太后。太后果见上皇一年归国,即命朝廷赐童先一官,以旌其能。遂授先为百户,自此驰名。当时石亨闻杜清之言,即命杜清去请。
  杜清去不多时,与童先并车到府。清忙令童先进见。石亨见了童先,心中甚喜,遂令卜目之疾何如。童先即取出三文金钱,放在象牙筒内卜之。便笑言曰:“石爷贵恙,不出五日即痊好。”石亨尚疑万祺“毁屋”之批,复命先卜之。童光仍把金钱复一卦,大人笑:“好,好,好。不出半年,当有封爵。主一门荣显之卦。”复曰:“某亦有幸在其中矣。”石亨闻言大喜,即留童先为幕客。果五日之后病痊,仍出提督军务,厚赠童先金帛。先在帐下与亨深相契合,言无不从。
  且说于人自知权柄太重,恐履危机,屡上章乞归乡井。景帝不允复赐第宅褒功。于公心愈不安,上章恳辞。景帝必不允,留之愈甚。于公感朝廷之恩。每回家中,必与其子冕曰:“吾本书生,不知兵机。圣主正值忧勤之际,吾分必以死报之,遂不揣调度军马。区区犬马之劳,顾荷宠异之重。汝宜砥砺名节,毋忝朝廷官尔爵尔之意。”冕承教诲,终身不忘父命。于公身当权盛之时,正群小侧目之际,公一心为国,不计其它。日则决断机务,夜则独处朝房。景泰平日所赐衣甲、鞍马、袍带、凉伞,悉封记于所赐宅内。时有闲暇,常往一视。至于俸禄,尽赏有功军将,家无余蓄。数年之间,安内攘外,剖决机宜。日昃未遑饮食,至晚平章国务。入朝即面奏其事,出朝手自书疏,夜半乃罢。公常有大关系于心,不自安者,辄叹曰:“吾这腔热血,不知竟洒于何地?”闻公此言,不由人不泣下。忠臣为国忘身如此哉!公殚力劳神,渐染痰火之疾,喘急不能理事。仍上疏辞职告退。
  景帝闻公有疾,即差太监兴安问疾。兴安承命到于公宅中,见其自奉菲薄。且三年前夫人董氏病故,公遂不娶,亦不蓄侍妾,所以子嗣只一人。公当病时,惟养子于康伏侍,公子冕侍奉汤药。兴安一见,嗟叹不已,曰:“此实天赐斯人,辅我国家中兴之业。”仍传御音慰谕公疾。公闻朝廷遣中贵人问疾,带疾披袍,令子冕扶至中堂,俯拜谢恩。谢毕,乃对兴公曰:“某有何能,感蒙圣上垂念腐朽,劳公远临,万死难报圣恩!”兴安曰:“万岁爷闻知先生身体不安,特命某来问慰。吾想公之贵恙,总为国家多事之秋,劳神殚力,因此渐染而成,料亦无妨。自古吉人天相,且公素忐忠贞廉洁,天亦佑之。”不必过虑,请自宽心。”于公答曰:“感蒙圣恩浩大,区区犬马徽劳,虽万死不能稍报。恐目下所患之疾深重,顷刻痰喘,语言气塞,呼吸之间,不能上下,只恐死不塞责耳。今蒙宽慰,敢不自调摄而烦圣虑,与公厚德也。”
  正谈间,于康进堂报曰:“朝廷又遣两位御医董宿、孙瑛来视疾。”于公忙令子冕出迎。二医进内。未知诊视于公之恙何如。
  第二十九回 良医诊出病源 御手亲烧竹沥
  二御医至,兴安又对公曰:“吾亦同公子出外相迎。公且安息片时,少间好视公脉。”公闻言致谢,乃进房少歇。兴公与二御医吃茶之际,二医见公家如此俭约,各相谓曰:“一富庶之家尚多侍女仆从,犹且奢靡。况官居极品,身为宰辅,乃能如此,真社稷之臣也!”叹羡良久。于公子遂请二御医同兴公直至公房,诊视公疾。御医见公曰:“某等久蒙台台覆庇,未尝得望见清光。今荷朝命,得谒台前,足慰生平。公乃国家柱石,想谋谟殚神,致成此恙耳。”于公曰:“久闻二位国手高名,奈国事繁多,未遑请教。感蒙皇上圣恩,念及庸朽,劳二位垂视。有先生则活,否则弃捐沟壑矣。”二医答曰:“台台何出此言?某等视公神色五彩不昏,听公尊音朗朗不萎,望闻二事,已知其无伤矣。”公曰:“不佞自揣病入膏育。”二医曰:“公请宽心,容某细加诊切。”乃交相诊视,细按病源。二医曰:“公之恙,乃劳神过度,七情所干,痰郁于中,火炎干上。肺受火邪而不能降,故加喘急。频嗽痰壅,胁痛而不能眠。”公闻二医讲出病源,果神妙透彻。即浼二公撮药。二医曰:“诸药俱备,惟少竹沥。此疾非竹沥不能利其热结之痰。京师地寒,笋竹俱少。”兴安闻御医之言,乃曰:“若要取竹烧沥,除是万岁山有竹。必须奏过皇爷,方可采取。”于公遂令人办饭,待兴公与二御医。于公命冕侍陪。酒饭毕,董、孙二医与兴公辞别于公而出。二御医具奏于公得病之源与用药之方,浼兴安带进宫中复命。
  兴安进宫见帝,奏曰:“臣婢到于谦家,亲传万岁爷玉音,慰问谦疾。于谦即扶病谢恩。家中并无妾媵,只有一子、一仆,供奉汤药。所食之物,亦甚菲薄。臣婢看见,正叹嗟间,适值御医董宿、孙瑛承命诊视谦疾,曰:‘疾结于胁下,非白芥子不能达。疾逆于胸中,非竹沥不能利。’言诸药皆有,惟少竹沥。今京城地寒,奈无嫩竹烧沥。”兴安奏毕,即呈上二医所具病源、药方、奏章。景帝览毕,遂问兴安曰:“何处有竹?”安忙奏曰:“惟万岁山有竹。”景帝即命驾,亲到天寿山来伐竹烧沥。复撤御前饮馔,即命兴安、舒良赍赐与于谦。公感恩涕泣,对舒良曰:“蒙圣恩宠异之隆,万死难报!”良曰:“万岁爷灼知公为国劳神,遂成痰疾,御医亦具病源由此,遂亲往伐竹烧沥,令某等持来。”公感恩无地,屡曰:“虽万死难报圣恩耳!”
  兴安、舒良二人即辞于公,回朝来复命。早遇数人在朝门外诽谤于公曰。“今日朝廷特赐于尚书珍馐、御馔、竹沥,好似唐太宗剪须赐茂公徐世绩之故事也。只恐日后辜思。”兴安闻言,厉声叱曰:“是何言哉!徐世绩乃反复小人,于节庵忠贞廉士。二主皆为国家而特加异典钦赐,若论人品,徐世绩安能比于尚书乎!”众人闻此,诽谤犹不止,安曰:“汝众人只说不要钱财,不贪官爵,不问家计,不顾私怨,日夜与国家公忧出力谋画者,此人何处得来?若果有之,汝众人何不保举一人来,与国家出些力,替换于尚书,也是你们为臣子之事。且吾与于尚书不十分契厚,亦不过为国家惜此人耳。汝众人不要把私心起谤,公论自然难掩。”众人闻兴公之言,皆赧然无以为答而散。且谈于公服竹沥之药,果然痊好,即日入朝谢恩。见上叩首奏曰:“臣有何能,感蒙陛下圣恩,垂念腐朽,遣使慰谕,遣医疗治臣疾。复蒙陛下躬亲伐竹烧沥,赍来和药。又蒙圣恩撤赐御前珍馔,天恩浩大。区区犬马,万死难报。”景帝谕曰:“朕为国家,故惜卿尔。”复以嘉言慰谕。于公乃叩谢而出。自此以后,于公所食之物,皆是御院尚食监赍来。虽酱醋小菜果品,一应杂色之物,皆是御监中出来供给。真古今罕有之事,亦帝之异典,公之隆遇也。
  于公一日在部理事,早有人报道:“近日总兵石亨招养亡命无赖之徒童先为幕宾,屡卜休咎。宠庐旺等冒功,克减粮饷。又石彪乃今之骁将,一门同握京军。特来禀爷,恐非安国家之计。”于公闻言,深为有理,乃令范广、陈逵访之。广等防得果有其事。于公深虑石亨贪婪,部下又多奸险之徒。虽一时不敢妄为,奈左右之人乎。乃思久之,遂奏遣石彪为大同游击。亦是公两全之意。亨反切齿恨之,心中忿怒曰:“吾因向有一面之交,待他极厚。他反屡屡抑我兵权,劾吾将校。今又离间我叔侄。吾必欲思计以陷之。方雪吾胸中之忿!”
  时景帝得疾,于公正朝服趋朝,欲面奏数事。忽有中贵出,宣言曰:“圣体不安,不能临朝。今日众官暂退,有事在后日奏。”于公闻之,心中甚忧,群臣亦皆不乐。公与众臣俱叩拜于午门外,问安毕,各散。明日于公又整朝服于午门外问安。至后日,是景泰八年正月元旦。于公与众臣俱候景泰坐朝受朝贺,又病不能设朝。适御医董宿出,众问之。宿曰:“今日御体略安。据吾诊脉,圣体难痊。”于公闻言,心下惶惶。众人俱散。忽至后日传旨出,皇帝病痊,欲出行郊礼。公与众闻之大喜,各各候驾出。少刻,内臣又传出曰:“万岁爷因见疾稍愈,强欲行郊礼,不期反劳,适间呕血甚多,不能成礼。”众闻言惧惊愕。于公心中忧戚尤甚。景泰因这番复病,遂居外殿,惟太医董宿与宦官三十余人伏侍。日则进药,夜则卫榻。至初七日,于公忧极,恳请见帝问安。景泰遂召公于榻前,公俯伏问安。上曰:“朕自登极以来,谨守祖宗之法。前者该郊祀日期,朕因蒙天地祖宗默佑,身体少安,欲亲行祀典,不觉反劳呕血矣。”于公俯奏曰:“陛下圣寿无疆,还宜保重。且陛下敬天法祖心诚,天必佑之,勿烦圣虑也。”景帝即令董宿诊脉。宿曰:“圣体安矣。”上曰:“若如此,后日朕当受朝。”公叩辞出,心中甚忧。且皇储未定,万一不虞,事情重大。后日候帝坐朝,率群僚上疏,请复沂王为太子。
  至初十日,于公专候坐朝,又不闻钟鼓之声。于公忧惧殊甚。众官知景泰病重,亦忧皇储未定。于公与众皆欲请沂王复为东宫,惟内阁王文之意不然。众官曰:“今日吾等会议,定期后日早封进。”忽有旨出:有大事在十二日早会议来说。众官闻言,即欲散回。惟吏部侍郎李贤对学士萧镃曰:“今日且未可散,乘众在此议定,必以复太上皇太子,是正理也。”只见王文对众官曰:“今日只请立东宫,安知朝廷之意在谁?”众官见王文之言,始知王文有异谋。众官遂散。
  至十二日早,王文、于谦、陈循、商辂、萧镃等并众官,会集于左掖门下,同写草稿奏疏。起句云:“乞早建元良,以安人心事。”当有萧维贞举笔对众曰:“吾更一字何如?”众曰:“更一何字?”维贞曰:“更建字为择字何如?”众皆从之。惟李贤曰:“择之一字,似非复立之意。”于公即曰:“若上后日坐朝,即当奏上。如不坐朝,当奏请沂王监国。其意有在矣,看上意何如?”果乃复散。
  至十四日五更时分,于公在朝房歇,专听钟之声,其时又不闻钟声响,心中忧甚。公乃走出朝房,会集大臣,议请沂王监国,众官甚喜。时宗伯姚夔见王文未到,即邀公与数大臣到其家。众遂写稿毕。众曰:“此事是吾等所为之事,内中若有一人先泄其议者,系贪功喜事之人。”期在十六早进其稿,遂留于姚夔家。
  众与公遂辞姚公将出。忽有边报,报公曰:“小人们探知,边敌由李家庄将侵京都。”于公闻报,遂辞众先回部调度,急发牌令人戒饬,各边将谨守关隘,无得懈惰。于公心忧上疾愈甚,边报又至。乃复差孙继宗、卫颖、陈逵等,领人马往李家庄、马驹桥、易州等处添兵固守,差范广备御京城。仍差人发牌,着石亨、张、张等众用心提督,固守京城九门。
  石亨见牌心喜,曰:“于尚书中吾计也。”谁知石亨见皇储未定,意欲复立上皇,贪功报怨,灭深谋险至矣。后上皇复位之日,何尝有北敌犯边之事。当日亨见牌到,即命童先先卜景泰病体。先曰:“不起矣。”亨曰:“汝可再卜一卦,成得大功否?”先曰:“前已对主公预言,不过数月,应有一门封爵,某亦叨庇。正此时也。且皇帝在南宫,何必他求。”亨闻此言大悦,乃即遣杜清星飞来问万祺。未知若何。
  第三十回 启南宫英宗复位 掩北斗学士登台
  且说万祺见清到,问其来意。清乃密达其事,万祺即低语杜清曰:“皇帝居南宫,今星临度,宜当复位,何必他求。可急回气石公说,事不可缓也。”清闻言忙回复石亨,亨知与童先暗合。乃即与掌兵官张、张、曹钦等商议。曹钦曰:“吾咋日遇见徐天全(有贞号)说:“公等知之否?吾闻得王文、王诚已遣人赍金牌敕符,去取襄王世子矣。’吾闻此言,正欲见石公议此。若他们事成,则吾等束手看他们享富贵也。”亨曰:“吾正为此事而来。”遂道迎复太上之意。钦曰:“正合吾意,事不宜迟。”钦即令人暗暗到南宫通知其叔曹吉祥去了。又令人邀侄婿吴瑾同来商议。少刻瑾到,众言其事。瑾曰:“此天下之大事,社稷之功,必须得老成人素有才望者计议方好。”众曰:“老成者,惟许彬、杨善耳。”亨曰:“事不宜迟,吾等明日即往见许公去。”言毕各散。
  十六日早,于公并众官正欲清稿,忽旨出,待十八日视朝。公与众惶惶而退。惟公部事完,即处朝房专候内有消息。是日京师乱传王文、王诚赍金牌敕符,取襄王世子去。
  石亨遂同张、曹钦等,拉杨善一齐来见许彬,俱道复立上皇之意。彬曰:“此盛德事,社稷功也。虽然,奈吾老矣,行步不前,不能宣力。吾闻徐天全经济才也,此人多谋,诸君即往谋之。”众人问曰:“徐君莫非向者治水之人。”许彬曰:“是也。”石亨曰:“此人果有才能。”
  遂辞许彬,一齐来到徐有贞家。各道迎复上皇之意。有贞曰:“吾有心久矣,但不得其助耳。诸君曾闻王文、王诚取襄王世子之谣?”众曰:“闻此言,所以见许太常计议。许公言公特来相见。”有贞即问曰:“南宫可有人达知否?得有人内应,方能成事。”众曰:“已有曹吉祥、蒋冕等在内。前日已暗遣人达知矣。”有贞曰:“如此甚好。吾又闻得昨日有边报道,北兵又来寇犯。宜乘此机会调兵,以备非常为名,吾等行事,则莫得而测。”众人闻有贞之言,首肯者数次,齐曰:“此果有计谋者,许太常之荐不差。”
  有贞请众人坐定:“待吾细观天象,然后行事。”有贞自得了异书,天文、地理,原无不晓。于宅中后园起一高台,常去观天象。当晚有贞上台踏罡作法,观看星象一回,即下台出来。众人忙问曰:“天象何如?”有贞曰:“在今夕可为。”有贞遂命家人割鸡和血,同歃之,与众即便起行,仍与家人诀曰:“我此行,事成,社稷之福;不成,家族之祸。吾归则人,不归则鬼也。”
  嘱毕,乃急急与石亨、张等暗收各门锁钥,开门纳千余兵守护而行,是夜漏下三鼓矣。有贞复令还锁诸门,取钥投水窦中。亨、问曰:“此何为者?”贞答曰:“苔不鍽锁,万一内外夹攻,则事去矣。”忽然天色晦冥,众人惶惑,忙问有贞曰:“此象若何?”贞曰:“时至矣。”口中念念有词,人不得而知。遂急趋至南城。城门铁锢牢密,扣之不应。有贞即令人取巨木悬架,令数人举起击之。俄闻城中隐然开门声。有贞复令勇士逾墉进去,与外合兵,遂毁坏一处城垣而进。复见内中隐隐有灯火来,众人望见,大喜曰:“灯来,必有人到也。”
  言未毕,只见有数十内监出来问曰:“事体若何?”石亨、有贞齐应曰:“特来迎请上皇复位。”内监曹吉祥、蒋冕等,忙引进内。不多时,上皇出问曰:“汝等是何官?”众皆俯伏答曰:“臣等谨请陛下光复宝位。”太上犹迟疑。有贞等极陈天命有归,民心愿戴,且时不可失。太上曰:“卿等是谁?”有贞一一宣其姓名。太上又问曰:“于谦、王文得知否?”众曰:“不知。”有贞急呼兵士举辇,共扶太上登辇。
  有贞在前引导。忽然天色明朗,星月交辉。有贞忙催众呼噪,直入奉天殿。有贞遂扶太上升御座。太上顾有贞曰:“此事是卿为耶,朕失遇卿矣。”须臾鸣钟击鼓,俱传报上皇复位。群臣皆拜贺。
  其夜于公尚宿朝房,公子于冕四鼓时见有兵行动,不知何为。少刻,忽闻得城南内呼噪甚急。于冕慌来报知于公曰:“南城呼噪甚急,想太上欲行复位也。”于公叱之曰:“小子无知,此乃国家大事。若果上病危,群臣不立沂王,当请上皇复位。自有天命,汝可自去。”须臾闻得钟鸣鼓响,公神色不乱,徐徐整朝服趋朝。将入朝时,范广闻变,率兵至阙下。于公见广,忙呵止之,即入朝就班。将行礼,忽殿上传旨下:拿王文、于谦等,未知若何。
  第三十一回 逢相意诳上奏疏 吐丹忠亲写供状
  上皇复位,群臣黎庶,无不欢喜。此时景泰病危,耳中闻得钟鼓响,乃问内使曰:“今日钟鼓响,敢是于谦设朝?”内使答曰:“闻得众官请太上皇帝复位。”景泰闻言,乃曰:“哥哥做亦好,朕无忧矣。”越二日,景泰崩。
  上既复位,乃问有贞曰:“朕今复位,改年号不改。”贞答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陛下初复大位,宜新天下耳目,以成中兴之治。”于是改景泰八年为天顺元年。复命有贞草诏,以诰天下。即命有贞以本官兼翰林院大学士,入内阁,典机务。
  是日于公入朝,欲就班行礼。忽有旨下,拿于谦、王文、范广并太监王诚、舒良、张永、王勤等下狱,因有贞诳言共谋迎立外藩之故。又有旨逮内阁陈遁、商辂、萧镃,尚书俞士悦,江渊、项文曜、古镛、丁澄、沈敬俱下狱,以其知王文之谋,故纵之也。即日出章纶于狱,升为礼部侍郎。升许彬为吏部左侍郎,薛瑄为右侍郎。又论迎复功,维封石亨为忠国公,食禄一千五百石。张为太平侯,食禄一千三百石。为文安侯,食禄一千二百石。封杨善为兴济伯,食禄一千石。吴瑾加侯爵,增禄三百石。封徐有贞为武功伯,食禄一千二百石,世指挥使,入阁办事,并封其三代如爵,又赐章服玉带,复谕前随驾功。升袁彬、哈铭并为锦衣指挥佥事。高盘为锦衣同知。把台蒋信已故,赠忠勇伯,徐有贞遂矫旨令法司将王文、于谦、范广等严加拷掠。必令招迎立外藩之事。王文不胜愤辩。于公曰:“不必究问,但取纸笔来,待吾写出迎立供词,省劳法司勘问。”法司即讨公纸笔。公提笔即写供词云:供状人于谦,年六十一岁,系浙江钱塘县民籍。于永乐十八年中乡科,十九年登进士。二十一年奉命差往广东平祭瑶僮,犒劳官军,清查功绩。一军称廉明,瑶民怀德绥服。回京遂陈瑶疏,蒙恩复差巡按江西。有枉民滞狱,一鞫而知,全省皆称明察。因见宁府强横,劾其不法者二人。又见长芦一带马夫,快船夹带私盐万万,某亦不避权贵,各置之于法。至今河道肃清,民无阻扰。还京复命。宣德元年,扈驾往征汉王,收伏汉庶人。庶人当殿不服,反出不逊之语。某历数其罪,词严义正,汉庶人无敢再言。
  二年,山西、河南灾荒,蒙圣恩亲擢巡抚侍郎,敕往二省。某遍历诸处,问民疾苦,出示劝谕。良民尚义,捐贷资粟。仍捐已俸粜谷,以赈饥民,以备荒岁,全活亿万。每至汴城,见黄河水势汹涌,民遭漂溺。趁民间农暇之时,令其预为椿柳,以被卷扫之害。又旷廓乏人家之处,捐俸令人种树、浚井、建亭,使行者无枯渴之苦,往来有少憩之处。久虑别省流民,居住无栖,乃编成伍甲,给与空闲田地,造房屋耕住,俱为良民。出役数十年间,昼夜区画,兴利除害。二省人民,建某生祠于白茅桥畔。正统十一年还朝,因触怒权臣,降某二级,仍差巡抚二省。
  十四年,今皇上亲率六军,蒙尘北地。初十日,京师大震。某望北号哭,急启太皇太后,乞命郕王监国。是日,群臣见马顺呵散仪仗,因忠愤激发,共击死马顺,廷中大乱,无复朝纲。郕王见骇,欲回宫者数次。某忙奔前掖,留王住定,一一处分,慰肃百竂,奏灭奸羽,群臣帖然就列。一日之间,区画百端,飞符整饬,袍袖尽裂,几舄尽穿。翌日蒙太皇太后进爵尚书,某固辞不受。其时民心慌扰,讹言万端,奸盗四出,百姓逃移,京都空虚。某乃个人巡视,多方晓谕,军民稍安。某集众启请太皇太后,社稷为重,乞立太子,以临臣民;乞命郕王,以辅邦家。
  二十一日,太皇太后命郕王为帝。保宗社如泰山之安,使国家成中兴之业。整顿未完,敌兵突至,某亲督将士,誓以忠义,遂挫敌于德胜门遁回。某虑敌必掠通州,以资人马。某急往通州散粮各足,继焚其余,使彼进无所掠,退无所资,知吾有备,不敢侵据。至十月初三日,敌因喜宁唆拨,复大举入寇,九边震动,万姓惶惶,有倡南迁之议者。某恸哭谏阻,力陈京师根本之地,今不守此则大事去矣。景帝顿悟,宗社奠安,军民无迁徙之苦。即日命将出师,整兵拒敌。饬郭登谨守大同;激杨洪父子尽力报效;励石亨叔侄奋勇破贱;令孙镗、万广守卫京畿;督张、卫颖鼎峙互援。诸将奏功。复保孙安、朱谦修饬独石诸城堡。仍用计使杨俊、高盘密擒喜宁,豫埋铳炮击敌。敌惧请和,景泰皇帝犹豫未定。某忙上前陈奏,备述兄弟至亲,君臣大义,礼宜答使迎复。景帝顿悟,遣使臣迎今皇上归国。兄弟行揖逊之礼,君臣贺再会之仪。置立十二团营,掌督精兵一百八十余万。授计于董兴、马轼等,剿除广寇黄萧养;指画于陈瑄等,收伏闽寇邓茂七;蔫陶得成诛降浙寇叶宗留。又安插永乐年间降人于东南,潜消彼敌凯觎之心。复保陈豫、王通筑城于天寿山,使军兵无迁徙之患,商贾得安集之防。七年之内,日则不暇饮食,夜则独宿朝房。蒙问所供是实。
  众官见于公亲书供状,件件大功,事事伟绩,无不叹息,遂缓拷掠。公写供词,高诵毕,只俛首不语。惟王文心中忿忿,大声呼叫。不知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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