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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

《上海的早晨》第一卷 50---53章

时间:2017-5-7 19:23:46   作者:淘乐网   来源:cnxc110   阅读:1091   评论:0
内容摘要:  50  吃过晚饭以后,杨部长走进长宁区税务分局的“三反”办公室,急着问秘书叶月芳:“方宇坦白了没有?”  叶月芳从她灰棉列宁装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冲皮的笔记本来,打开里面记录,向杨部长汇报今天的情况:  “根据小队长指示,这两天我们对他采取大会轰、小会挤的方法,有时候,用材料...
  50
  吃过晚饭以后,杨部长走进长宁区税务分局的“三反”办公室,急着问秘书叶月芳:“方宇坦白了没有?”
  叶月芳从她灰棉列宁装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冲皮的笔记本来,打开里面记录,向杨部长汇报今天的情况:
  “根据小队长指示,这两天我们对他采取大会轰、小会挤的方法,有时候,用材料点他一下。他顽强得很,还是不肯坦白。这些留用人员脑筋旧的很,态度特别狡猾。不怕你的火力多猛,他就是不吭气。有人急得没办法,恨不能过去痛痛快快打他两记耳光。”
  “打两记耳光能解决问题吗?”
  叶月芳给杨部长突然一问,倒愣住了。她想了一阵,说:“当然不能解决问题。”
  “这就对了。”杨部长笑了一声,说:“打‘老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打有经验的‘老虎’尤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不仅需要勇敢,我们更需要的是智慧。一定要掌握材料,进行调查研究,动脑筋、用智慧。光靠斗争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方宇的材料,你们小队长研究了没有?”
  “看了一下,说研究,还谈不上。”
  “有勇无谋,哪能作战呢?前天我不是在汇报会议上谈了这一点,你们为啥这么急的就展开攻势呢?”
  “因为运动进入第二阶段,要领导群众,集中力量,向大贪污犯发动猛烈的进攻,不抢时间来不及啊。”
  “进攻没有作战计划,没有准备,单抢时间,行吗?”
  叶月芳合上红色冲皮的笔记本,低着头,望着别在列宁装左胸前的红色天安门的国庆节的纪念章,忍不住笑了:“不行。”
  “通知你们的小队长,停止进攻,不要再开斗争会了。这样没有准备的进攻,实际上是在‘老虎’面前暴露我们的弱点,增加他顽强抵抗的信心。”
  叶月芳同意杨部长的分析,点了点头。
  “方宇大概也让你们攻得昏头昏脑的了,叫他休息一下,清醒清醒头脑。你和小队长今天集中力量研究方宇的一切材料和线索,提出你们的意见,送来给我看,批准你们的计划以后再进行。”
  “好的。”叶月芳坐到自己的办公桌那边,开了锁,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夹子来,送到杨部长面前,说:“这是今天各小队的书面汇报和统计数字,现在要看吗?”
  “留在这里好了。”
  “我找小队长研究方宇的材料去,有啥事体,派人来叫我好了。”
  叶月芳走出去,她轻轻把门关上。
  一九五一年十二月中旬,中国共产党上海市委员会转发了《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大张旗鼓地展开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斗争的指示》以后,在十七日紧接着召开了市委扩大会议,市府党组干事,和各市区与市郊党委正副书记都列席了会议。由市委第一书记陈毅同志传达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关于《精兵简政、增产节约、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的决定》,陈毅同志指出:“武装斗争阶段转入工业建设的过渡时期行将结束,今后则是为国家工业化而斗争的时期。懂得这一点,才能正确理解中央决定的重大意义。一九五二年是工业建设准备的最后一年,要做的工作很多,而中心环节是精兵简政、增产节约、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这些工作做不好,不仅不能保证各项任务的完成,而且还会影响我们已经取得的伟大成绩。”最后,陈毅同志号召上海各级党组织要为执行中央这一伟大正确的决定而斗争。
  中共长宁区委根据中国共产党上海市委员会的指示,正确地展开了三反运动,并且已经从党内推向党外。为了加强重点单位的领导,特地把区委委员和各部的负责人派出去掌握。统一战线工作部杨健部长被派到财经队。他把重点放在税务分局这方面。到了税务分局,他了解了一下全面的情况,感到问题相当严重。整个税务分局的工作人员有百分之八十以上是原来伪税务局的留用人员,党团的力量很弱,进步骨干也不多。税局人员和资产阶级关系特别密切,其中贪污问题必然严重。他根据税务分局的行政组织,以科为单位建立了小队。他亲自领导一个小队,因为干部不够,同时也因为注意培养他的助手,就把区委统战部的秘书叶月芳派到一个小队去,要她协助小队长首先突破长宁区税务分局在沪江纱厂的驻厂员方宇。他刚才听了叶月芳的汇报,有点不放心,准备自己抓一抓方宇这个问题。
  他坐在办公桌面前,打开夹子,仔细研究今天各小队的书面汇报。最后,他又想到方宇。深夜临睡以前,他打电话问叶月芳小队关于方宇问题研究的情况。她说正和小队长在突击,估计明天可以缴卷。
  第二天上午,叶月芳果然把研究好了的方宇的材料送来,并且提出作战计划。除了大会轰小会挤以外,加了一条——压的方法。另外,他们要求杨部长支援——找方宇个别谈一次话。杨部长看完了方宇的材料,对叶月芳说:“昨天我同你说,你们有勇无谋,哪能作战?我看了书面汇报,你们虽然注意发动群众,但是侦察工作做得很差。指挥官对虎性缺乏了解,只是满山遍野乱放空炮,到现在一只老虎也没有捉到。战罢归来,群众自然疲惫不堪,加把劲,就产生了急躁情绪,恨不能打他的耳光。现在你们研究了他的材料,也提出一些意见,比较好。可是你们也只有三个办法,轰、挤和压,对方宇这样的人这三个办法不行。”
  “不能用吗?”
  “不是不能用,而是没有用处。”
  “哪能办法呢?”她睁大了两只眼睛。
  “得另外想办法。你想想看。”
  她咬着下嘴唇,想了一阵,轻轻地摇摇头:“想不出。”
  “最近市委总结的经验忘记了吗?”
  “查、算、劝!”
  “对!对方宇这样的人,特别要根据市委指示,用这三件法宝。”
  “你不说,我们倒差点忘了。”
  “比方说,他承认解放前确实按月收过资本家的津贴,就要查问:“从啥辰光收起的?收到啥辰光为止?一共收过多少?每次收多少?解放以后为啥不收?你不收,资本家不会不送的。特别是上海解放初期,资本家一定送,只要他承认解放以后收过一次——不管收啥——就好办了。既然收过一次就有可能收过第二次第三次。经过查和算,他一点一滴承认了,然后,要劝。你们必须调遣得力干部,加强侦察工作,研究虎性,及时掌握情况,集中力量突破一点,然后巩固成绩,扩大战果,才能获胜。今天下午你们小队自己开会总结一下过去几天的经验,并且把方宇各方面的情况分析研究一下,使得每一个战斗员都了解情况,了解作战布署,然后到深山密林里去搜索老虎就有把握了。今天不要去找方宇,让他休息一整天。等你们小队初步总结做好,作战布置传达了,明天再找他开小会。”
  叶月芳一边听杨部长讲,一边打开红色冲皮笔记本刷刷地记着。杨部长讲完,她感到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力量,是对付顽强老虎方面所最需要的力量。过去以为对方宇这样的人实在没有办法了,听杨部长抓住关键问题冷静地进行分析以后,觉得对方宇这样的人实在太有办法了。那股力量产生了信心。她向杨部长保证:“我们小队全体队员一定根据你的指示,满怀信心地上山打虎,不捉到老虎,誓不回来。”
  “我祝你们成功。你们一定成功。勇敢加智慧,就是胜利。”“不过,我们还希望你不断地给我们指示,给我们支援。”
  “那没有问题。”
  “你是不是可以找方宇个别谈一次话呢?”叶月芳想起了小队长在作战计划上的要求。
  “如果需要,当然可以。”
  “那我们的信心更高,明天一定解决方宇的问题。”叶月芳拿着作战计划准备去了,她想即刻把杨部长的指示告诉小队长,早点准备,好上火线战斗了。她脸上闪着得意的笑容,心里想:方宇这只“老虎”眼看着就要捕获到手了。
  杨部长见叶月芳兴高采烈,怕她让预期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叶月芳是一个里外如一的人,她内心有啥,面孔上立刻就反映出来。她好胜,同时,还有一点虚荣心。上海解放以后,她首先穿上二尺半的灰布列宁装。原来在上海工作的一些女同志初穿上这身灰布衣服还有点不习惯,她却感到很自然,经常穿着那身灰布列宁装在众人注目的地方出现。此外,她对各式各样的徽章感到很大的兴趣,尤其是一个新的纪念章——不管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在上海一出现,她总是千方百计地想法去弄来,别在胸前,有意走到熟人面前给他们看。做起工作来,就忘记了一切,不完成组织上给她的任务,她绝不放手。即使三天三夜不睡觉,她也不叫一声苦。她经不住表扬,但受得起严厉的批评。杨部长熟悉她这些特点,在思想和工作上,他对她抓得比较紧。杨部长留下了她,提醒她别让可能到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说:“叶月芳同志,你记得我们三反运动第二阶段的主要任务吗?”
  叶月芳拿着作战计划站了下来,她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严肃地说:“第二阶段的主要任务是进一步在机关内部展开坦白检举运动,并与工商界的坦白检举运动结合起来,造成内外夹攻的形势,集中力量追捕大贪污犯。”
  说完以后,叶月芳的两只大眼睛注视着杨部长的表情,她怕自己回答的不完全。其实她记忆力和她所做的会议记录一样,在整个区委是出名的,什么文件经过她的手,只要杨部长一提,就可以把整个内容说出来,马上找给杨部长看。任何人参加区委统战部的会议,看到自己发言的记录没有一个人不赞赏的,不但记得一点不漏,最难得的是保持着发言人的口吻,丝毫不差。她是统战部有名的活字典。她见杨部长点了一点头,她松了一口气。杨部长说:“市委的指示你记的很清楚,这很好。问题是怎样才能追捕大贪污犯呢?要打大‘老虎’,首先要把中小‘老虎’搞清楚,这样,大‘老虎’的尾巴就露出来了。目前税务分局的中小‘老虎’还没有完全搞清楚,因此,大‘老虎’还躲藏着。我们的任务还很艰巨,不要小胜即骄,要永远保持清楚的头脑。”
  叶月芳的弱点给杨部长几句话指点出来。她的脸像是西方的晚霞。她静静站在那里,仿佛是在暑天,热得头上冒气,给一盆冰凉的冷水浇下来,脑子里感到凉爽和清醒。
  杨部长接着说:“就是方宇问题也不会一帆风顺,进行起来可能还会有波折。这一点,我们要有充分的估计。毛主席指示我们: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争取最好的前途。面对顽强的‘老虎’,我们不可以过早的乐观,当然,要有坚强的信心。纵然方宇问题顺利解决了,也只是突破一点,我们还要巩固成绩,扩大战果,才能取得全胜。最近区里要召开坦白检举大会,我们要特别努力,配合区里的这个大会。反过来,区里的这个大会,又会推动我们这里的斗争。”
  叶月芳羞愧地低下了头,她觉得自己刚才过于乐观,忘记了摆在面前的十分艰巨的任务。
  杨部长批评了她以后,又鼓励道:“你们只要永远保持清醒的头脑,我相信:你们会不断取得胜利的。”
  “那么,我去了,杨部长。”
  “好的。”
  叶月芳迈着坚定的步子,稳健地一步步走去。
  开过了小会,叶月芳走进了杨部长的办公室,嘟着嘴,半晌没有说话。杨部长料想情形一定不大好,问她:“方宇没坦白?”
  “他什么也没有坦白,只承认解放以后受过梅佐贤厂长的一只马凡陀金表,说这是私人交情,……”
  “别的呢?”
  “他说再也没有了。这样的人,我看他死也不会坦白的。”
  “他不是已经开始坦白了吗?”
  “啥辰光?”她大吃一惊,方宇坦白了,她为啥不晓得呢?
  她不解地注视着他。
  “你刚才说的呀,他收了梅厂长一只表,这就是行贿干部的一种方式。礼品也要钱买的呀。不是啥私交!为啥梅厂长不送别人的礼品,单独送他呢?送了一次以后,为啥不再送呢?这不是开始坦白一部分了吗?”
  “经你这么一说,倒是的。”
  “说了以后,他很恐慌吗?”
  “看样子很恐慌。他神色有点张皇失措。”叶月芳把召开小会的经过情形向杨部长汇报了,她说:“我们希望杨部长能找他个别谈一次话,好跟踪追击,巩固已得成绩,迅速扩大战果。”
  “你们对他交代政策不够。他有顾虑,不敢彻底坦白。”
  “我们第一次就给他交代了政策。这家伙顽强。”
  “交代一次是不够的,要反复交代,要交代的透。他现在已经露出‘老虎’尾巴来了,紧紧抓住尾巴,反复交代政策,是可以扩大战果的。”
  “你啥辰光找他谈呢?”
  “让我把他的材料再研究一下。”
  三小时以后,叶月芳把方宇带进来了。他拘谨地站在杨部长面前,低着头,两只手不知道放到啥地方是好,一会交叉地放在胸前,一会藏到脊背后面,最后垂直在身体两旁。“请坐下。”杨部长指着他办公桌前面那张椅子对方宇说。
  叶月芳端过一杯茶来放在方宇面前。
  方宇莫名其妙了。他听说杨部长找他谈话,他迟疑了一阵子才走。临走,他又向房间四周留恋地看来看去,好像是进行最后的告别。他想打个电话告诉家里,说他今天晚上可能不回去了。那就是说,他准备进监狱。他后悔不该坦白出曾经受过梅厂长的马凡陀的金手表,讲出去以后,果然杨部长找去谈话了。见叶月芳站在旁边,他不方便给家里打电话,怕给叶月芳察觉出自己的心思。他心一横,抱着横竖横的心理,跟她来了。走进杨部长的办公室,没有看见公安局的人员,他就有点奇怪;杨部长和叶月芳那么客气,他更奇怪了。他坐在杨部长面前,还是不敢抬头,也没有喝茶,以一种等待宣判的心情在静坐着。
  杨部长窥出他这种紧张的心情,特地缓和一下空气,轻描淡写地说:“方宇同志,不要太紧张,我们随便谈谈。”
  “方宇同志,”方宇想起自己过去的罪行,听到“同志”两个字感到有点惭愧。一个贪污分子值得杨部长称做“同志”吗?
  他抬起头来,口吃地说:“杨部长,我,我……”
  “你怎么样?方宇同志。”
  “我,我不配称做同志,你待我太客气了。”
  “这没有啥。”杨部长望着他的面孔说,“你不要老是想着你是留用人员。你要晓得,你是国家政权机关的干部,你是国家的工作人员,为人民服务的人。你不要以为自己是雇员,站在政府机关以外,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就错了。”
  “不要站在政府机关以外,是国家政权机关的干部。”方宇仔细回味着杨部长的话。他第一次感到自己不单是一个按月拿一百一十个单位的雇员,而且是政权机关中的一个干部,一个为人民服务的人,不是一个为一百一十个单位服务的人。每月发给他一百一十个单位只是他为人民服务的报酬。他的工作,要对政府负责,要对人民负责。他想起那一次透露给梅厂长关于七月一日加税的消息,给国家给人民带来多少损失啊。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他的手抓着面前的那杯茶,可是不喝。他说:“杨部长,你说的对,我是有些雇员思想。我对一些问题看法常常很糊涂。”
  “看法糊涂,思想错误,都不要紧。要紧的是要分析思想错误的根源,找出正确的看法,纠正错误。我们做工作不可能完全不犯错误,只是有的人犯的错误多一点,有的人犯的错误少一点;有的人犯了错误,发现错误,改正错误,努力避免再犯错误;有的人犯了错误,自己不承认是错误,或者是别人指出了他的错误,他企图掩饰错误,甚至保护错误,寄托在侥幸上,不想改正错误,一错再错,就铸成大错了。对后一种人,我们要帮助他,这是我们的一种责任。当然,他自己也要检查自己。”
  杨部长锐利的眼光停留在方宇的脸上。方宇的面孔感到热辣辣的。他慢慢把脸偏过去,发觉坐在杨部长背后的叶月芳的两只大眼睛正对着自己。他努力保持着冷静,很自然地把头又低了下来。“对后一种人,我们要帮助他,这是我们的一种责任。当然,他自己也要检查自己。”杨部长这几句话在他的耳朵里轰鸣着,冲击着,好像汹涌澎湃的海浪,以一种不可抵抗的力量,拍击着海边的悬崖。他感到杨部长这些话是针对着自己讲的,却不提自己的名字,态度又那么和蔼亲切。他听了心里很舒服,又很难受。
  杨部长见他不言语,十分关怀地问他:“你觉得哪能?”
  “你说的对,杨部长。”
  杨部长接下去说:“譬如这次三反运动,从第一阶段中充分证明:资产阶级向我们进攻,如同水银泻地一般,无孔不入。在资产阶级的猖狂进攻下,国家的财产遭受了严重的损失。有许多干部被腐蚀了,犯了错误。上海解放以后,资产阶级不惜用一切手段来勾引我们的干部,来毒害我们的干部。一部分立场不坚定的干部,特别是受旧社会影响比较深的干部,中了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有些干部中了糖衣炮弹自己还不清楚,他们不知不觉地变成了资产阶级盗窃国家财产的代理人。资产阶级有的还直接派遣代理人钻到我们政府机关、国营企业内部来,利用职权的便利,大量地盗窃国家的财富。”
  “那太可怕了。……”方宇说了一句,又不说了。
  “如果我们不把资产阶级的猖狂进攻坚决予以反击,取得胜利,那我们就会有极大的危险。所以毛主席指示我们要大张旗鼓地开始三反运动!”
  “是呀,一定要反击,要痛痛地反击。”
  “你的意见很对,要痛痛地反击。”杨部长鼓励他,说,“反击,每一个中了糖衣炮弹的人都要参加反击。有了他们参加,反击起来更有力量。因为他们中了资产阶级的糖衣炮弹,受了资产阶级的勾引,受了资产阶级的毒害,用他们亲身遭受的腐蚀,暴露出资产阶级的罪行,引起人们的公愤和警惕,打退资产阶级的进攻,同时也是挽救了自己。”
  “挽救自己?”方宇脱口而出,发觉自己露了马脚,立刻又收回来,说,“是呀,同时也挽救了自己。”
  “有些人犯了错误不敢讲出来,他的脚陷在错误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啊?有这样的人?”方宇故作不知地问。
  “有,而且不少。”杨部长说。
  “为啥不敢讲呢?真奇怪。”方宇说。
  “不奇怪。”杨部长解释道,“因为有顾虑,怕说出来的后果,其实,不说出来,那后果才是不堪设想哩。我们从来对于承认错误、决心改正错误的人总是宽大的。在资产阶级的猖狂进攻之下,不少人负伤了,不少人倒下了。毛主席号召我们大张旗鼓地进行三反运动,就是为了医治这些人的创伤,就是为了挽救这些人。只要把创伤在人民面前和党的面前暴露,受伤的人才会得到治疗,才会成为一个健康的人。”
  “那是的,那是的。”方宇的声音有点发抖。他仔细考虑着“我们从来对于承认错误、决心改正错误的人总是宽大的”这句话,他心上的乌云逐渐散去,开朗了。一个响亮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回绕着:“要把创伤在人民面前和党的面前暴露。”不晓得啥地方来的一股勇气支持着他,鼓励着他,要他把隐藏在心的深处的话说出来。他果断地抬起头来,对杨部长说:“我,我……”方宇张开嘴,又把话吞了回去,踌躇地改了口说,“我只是收了梅厂长的一只马凡陀的金手表,我已经坦白了,我希望受到应得的处分。”
  “我知道你收过梅厂长的马凡陀金手表,这只是他送给你的东西的一部分。你说,他送了一只手表以后,从此他就不送你别的东西吗?他送你的东西竟无目的吗?那他为啥不送给别人呢?为啥解放以前按月送你的津贴,解放以后忽然就不送呢?为啥这么巧,不早不迟,恰巧在上海解放那天以后就不送呢?你知道,我们中国有句古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上海这样轰轰烈烈大张旗鼓地进行三反运动,你不讲,别人不会讲吗?昨天我们召开了工商界座谈会,资产阶级坦白了许多有价值的材料,每一个厂商的负责人都谈了,沪江纱厂的梅佐贤也谈了。”
  方宇大吃一惊,他圆睁着两只眼睛,望着杨部长:“梅佐贤!”
  “唔,梅佐贤也来了。”叶月芳坐在杨部长的背后,插上来说。
  “隐瞒是隐瞒不了的,只有坦白,彻底坦白,承认错误,决心改过错误,才会受到宽大处理。我不忍看见一个干部陷入到错误的泥沼里而不去救他。”
  “我……我……我……”方宇好像突然变得口吃了,他一直在讲着“我”,可是说不出其他的话来。梅佐贤那张露着两个酒窝的长方型的面孔在方宇面前出现。他想起那天在沪江纱厂厂长办公室的情形,梅厂长把马凡陀金表放在他面前,说:“我们是老朋友,这表是我的。我今天送给你,留个纪念。我晓得,共产党反对送钱送礼的。这也不是礼物,这是我们两人的私交,你知我知,天知地知,还有谁知道呢?我绝对不会对人家说的。”从此,他就接受梅厂长一次又一次的礼品和金钱。想不到来了三反运动,还召开了工商界座谈会,而且梅厂长在座谈会上还谈了话。梅厂长啊梅厂长,实在太不够朋友了。梅厂长的那副笑嘻嘻的面孔和杨部长诚挚关切的态度,成了一个极为鲜明的对比。杨部长刚才所讲的每一句话,起初以为是讲的第三者,与自己无关。现在想起来,都是针对着他的。杨部长像是一位令人尊敬的慈母,抚摩着儿女所受的创伤,想早一点把他们治好。方宇感到再不讲出来,实在太对不起杨部长了。他本想一口气把自己所犯的错误都讲出来,可是自己很激动,情绪很乱,不晓得从啥地方说起。
  叶月芳在旁边忍不住对方宇说:“杨部长这样苦口婆心劝你,你不坦白,还有啥顾虑?”
  方宇皱着眉头,心里想是不是杨部长要他再坦白一些,然后今天就逮捕他;还是真的坦白了并不严办呢?他看不准,便站了起来,向杨部长试探地恳求道:“杨部长,可不可以让我回去仔细想一想,有些事体,时间久了,实在记不详细。”
  “完全可以。”
  “我现在可以去吗?”他心中暗暗吃了一惊,过了一会儿,眉头开朗了。
  “你现在可以去。”杨部长也站了起来,送他到办公室门口,亲热地握着他的手说,“你想好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方宇一走出去,叶月芳马上焦急地走到杨部长面前,问:“你刚说动了他,为啥又放他走呢?”
  “不放他走,”杨部长幽默地说,“留他在我的办公室困觉吗?我这里也不是旅馆。”
  “不是这个意思,”她辩解地说,“意思讲,要他坦白。”
  “他还没有想好,哪能坦白?”
  “一回去,又会变了。”
  “怕他变过去不坦白吗?”
  “是呀!”她急得胖胖的圆脸上的两只眼睛睁得更大。“那要他再变过来,”杨部长说,“思想基础不巩固,是不会坦白的。一次不够,我可以再和他谈一次。”
  她听见杨部长答应谈第二次,而且显得很有把握,她高兴得跳了起来,鼓着掌,说:“那好,那好!”
  51
  “你说,这样做法,好啵?”赵得宝问陶阿毛。
  陶阿毛刚才听老赵谈了一通重点试纺的道理,他料到这绝不是赵得宝个人的意见,一定是党的意图,通过他来了解群众的反映。他想摸一摸重点试纺的“底”。他显得非常关心厂里最近生活又难做的情况,试探地说:“重点试纺好倒是好,行啵?”
  陶阿毛的眼光停留在秦妈妈和汤阿英的脸上。
  下了工,谭招弟洗了手,换上衣服。做完了一天的生活,她松了一口气,腿累的有点发软了。她匆匆走出了车间,希望早点回家休息。在路上,秦妈妈叫住了她:“招弟,走得那么急做啥?有男朋友等着吗?”
  “怎么和我开起玩笑来了?秦妈妈。”
  “好,没有男朋友等着,”秦妈妈赶上一步,和谭招弟并排走着,说,“那你和我们一道走吧。”
  谭招弟放慢了脚步,问秦妈妈:“这两天粗纱间生活怎么样?”
  “害摆子病,忽冷忽热,一时好一时坏。”
  “细纱间呢?”谭招弟的眼光对着汤阿英。
  “也在打摆子。”
  “啥路道啊?”谭招弟迷惑不解。
  “大舞台对过——天晓得①,好不了几天,生活又难做了。”秦妈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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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大舞台是上海经常演出京剧的剧场,对面有一商店,招牌是“天晓得”。
  “真怪,我们车间也是的。自从上次开了劳资协商会议,确确实实好了一阵子,最近一会儿好一会儿坏,这劳什子生活真难做。是不是细纱间又出了毛病?”谭招弟仍然认为生活难做和细纱间有关系。管秀芬从她们身后走上来,听谭招弟说细纱间,她忍不住抢上一步,用质问的口气对谭招弟说:“又是细纱间长细纱间短……”
  管秀芬突然出现,谭招弟一时愣住了,说不上话来。
  “恐怕不是细纱间的毛病,”秦妈妈给谭招弟解了围,她想粗纱间出的纱质量不太好,自然会影响到细纱间的生活和质量。她说,“这个问题很复杂。”
  “很复杂?”谭招弟怀疑地问。然后她回答自己:“我看,问题很简单。”但她看到管秀芬和她们肩并肩地走着,就没有说出口。
  汤阿英听谭招弟的口气在责怪细纱间,管秀芬必然要和她顶嘴。上次在劳资协商会议上已经把问题摆在桌子上了,是原棉问题。谭招弟和管秀芬都没有参加这次劳资协商会议,对全厂的生产情况不了解,仍然陷在陶阿毛布置的车间姊妹互相埋怨的泥坑里。她不能眼看着自家姊妹闹不团结,得解开她们之间不和的结子。她说:
  “招弟,秦妈妈说的对,这个问题很复杂,有些情况你不了解,没有调查研究,不能随便怪这个车间那个车间,伤了自家人的和气。”
  谭招弟听了这段义正词严的话,一时不知说啥是好。她的确不了解全厂的情况,凭她狭隘的经验,加上陶阿毛播下的挑拨离间的种子,不知不觉地在她思想的土壤里生恨发芽。虽然生动的现实已经说明生活难做不是由于细纱间生活做的不巴结,但筒摇间摇的是细纱间的细纱,总以为细纱间脱不了干系。经汤阿英这么一说,觉得有道理,自己的确没有调查研究,却夸夸其谈。可是她又看不出自己有啥不对的地方,自然不能承认错误,反而像是受了委屈似的,说:“就算问题复杂吧,但我也没有伤自家人的和气呀!”
  “你乱怪细纱间,不是伤自家人的和气?”管秀芬愤愤不平地说,“难道是同人家团结吗?”
  “不是我怪细纱间,你去看看这两天纺的细纱。”谭招弟不让步。
  “细纱就算不好吧,也要仔细分析分析,不能乱怪别人,你没听秦妈妈说吗?问题很复杂,别把复杂的问题看的太简单了,摸到韭菜就当葱。”管秀芬忍不住又刺了她一下。“也别把简单的问题看的太复杂了!”谭招弟心直口快,性情急躁,对问题不善于冷静分析,就轻易下判断。她听不进管秀芬含着教训口吻的语气,立即回敬她一句。
  “有话好好说,”秦妈妈拉着她们两人的手,心平气和地说,“你们两人别动肝火。”
  她们给秦妈妈一说,谁也不好意思顶下去,默默地慢慢在煤碴路上向大门走去。当她们走到篮球场那边,赵得宝一眼看见了,便向秦妈妈她们招手。她们走过去,听赵得宝在和陶阿毛谈重点试纺的事,就站了下来。秦妈妈见陶阿毛问到自己,她望着赵得宝身子背后的篮球架子,在仔细想重点试纺哪能进行,当时没有答话。谭招弟想也不想一下,就说:“这啥用,浪费时间。”
  “为啥呢?”赵得宝耐心地问。
  “反正生活不好做,试纺不试纺,还不是不好做。”她一想起最近车间生活的情形,心里就不满意,越说越生气,“各个车间也调查过了,工会开过会了,劳资协商会议也开过了,生活还是不好做。再试纺,顶多忙一阵子,过了几天,还不是外甥打灯笼——找舅(照旧)。我看,用不着重点试纺,只要各个车间把生活做好点就行了。”
  “这是啥意思?”管秀芬歪过头去问。
  谭招弟毫不含糊地回答管秀芬:“没啥意思。”
  管秀芬还要问她个明明白白,见赵得宝要说话,她就没有说。
  “没有办法解决吗?”赵得宝问谭招弟。
  “我也不是说没有办法,”她强辩道,“单试纺没用。”
  “试纺,瞧瞧毛病在哪里,为啥没用?”管秀芬顶了谭招弟几句,接下去讽刺道,“事情没做,就晓得没用,我们的谭招弟变成诸葛亮了。”
  谭招弟一急,说话条理就差,她说不过管秀芬,也不服输,嘟着嘴讲:“我不给你说。”
  陶阿毛接过去说:“我懂得招弟的意思,她说试纺不能解决问题,得宝哥,你把怎么试纺讲一讲,她懂得道理,就会赞成的。”
  说完话,他的眼睛暗暗觑视着管秀芬,好像是在问她有啥意见,希望得到她的谅解。他并不反对管秀芬的意见,甚至对管秀芬的一切意见,他都赞成。他早就看中了管秀芬,最近更特别喜欢她。他觉得这个年轻姑娘逗人爱:高高的个儿,苗条的身子,聪明的眼睛,伶俐的口齿……在哪一个场合,人们都首先注意到她。她的谈吐,既锋利又富有风趣,吸引了每一个人。当然,她很厉害,特别是那张嘴,从不饶人。她就像是一朵带刺的玫瑰,你一不小心,要给她刺破了手;等你看到那绚丽的色彩和浓郁的芳香,又绝不忍离开。富有经验的陶阿毛,是懂得对付这样的姑娘的。他想,如果能够把她抓在手里,那对他会有莫大的帮助。他把自己的意图隐藏在心的深处,不仅不让别人知道,连管秀芬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他即使忍不住要看她一眼,也是暗中觑一觑,生怕给她发觉。因为一个骄傲并且带点虚荣的姑娘,倘若你正面拚命追求她,她不但不理你,反而会增加她的骄傲和虚荣。倒是你对她很平常,不理她,甚至有点冷漠她,要是她心中喜欢你,她会想办法很自然地主动接近你;那时,你再退一步,她就更靠近你的身边了。
  管秀芬没有注意他的眼光,更不了解他的心思。她正在想这个问题。听到陶阿毛提出,她马上赞成,表示自己也怀疑重点试纺是不是能解决问题。赵得宝向篮球场四周望望:西边一片浮云逐渐变得灰黯,黄昏迈着轻盈的步子悄悄走来了。篮球场上静静的,没有其他的人。厂长办公室的电灯亮了,说明梅佐贤还没有走。赵得宝压低了声音说:“重点试纺不是马马虎虎地进行,事先要有准备,每个车间都要组织一批人,严格监督。比方说,从清花间起,经过梳花间,粗纱间,细纱间,筒摇间,成包间,一直到试验间都要安排好人,先检查机器,后检查原物料,做好清洁卫生工作,再开始试纺。这样每一个车间都有人看着,纺出的成品,检验一下,就看出毛病在啥地方了。”
  和谭招弟成为鲜明对照的是汤阿英,她不像谭招弟那样见了啥事体不假思索就反对,也不像谭招弟那样不仔细想想就赞成,她遇事总是深思熟虑,冷静地想好了才表示意见,一说出来,就坚定不移地去做,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她听赵得宝谈重点试纺也是这样。仔细听,仔细想,仔细分析,默默地没有表示意见。她认为这是关系全厂的大事,也是和徐义德他们的一场严重的斗争,必须认真研究,慎重安排,严格监督。
  秦妈妈和管秀芬听赵得宝说得头头是道,她们表示赞成。
  “我也赞成。”陶阿毛正面看了管秀芬一眼,立刻转过脸来让管秀芬注意自己,他担忧地提出意见,“酸辣汤要是破坏呢?”
  “他有啥法子破坏?”管秀芬问。
  “我想,凡事总有可能破坏的,”陶阿毛只提出问题,答案要留给别人做,“秀芬,你的经验多,你说,是啵?”
  “我不晓得。”管秀芬给陶阿毛捧得她心里暖洋洋的,她把头低了下去。
  “这个,”赵得宝一眼望见梅厂长的办公室的电灯熄了,他就没说下去。一会,梅佐贤挟了一个黑色的牛皮公事包走出来。他坐进那辆黑色的小奥斯汀,机器顿时发动,汽车前面的两盏小灯也亮了,它经过篮球场,慢慢向门口驶去。等小汽车开出去,大铁门砰的一声关上,赵得宝才又接着说下去:
  “要破坏当然是有办法的,比方花衣,就可能搞鬼。如果纺的不是真正花纱布公司的花衣,那各个车间的努力就等于白搭。”
  “这要小心提防呀,酸辣汤那个家伙,”秦妈妈指着梅厂长的汽车刚开走的方向,说,“是无空不钻的,上次开了劳资协商会议,生活好做了没两天,又坏了。资本家只要能赚钱,有钞票上腰包,我们工人生活好做难做他管个屁,就是累死人他也不管的。”
  “秦妈妈说的对呀!”陶阿毛说。
  “那是的。”管秀芬也点头赞成。她觉得陶阿毛这人真不错,技术好,工作巴结,能说会道,人长的模样儿也不错,就是对她有点儿冷淡,不像厂里别的青年在她跟前团团转。
  “只要车间生活好做,”陶阿毛心里想,重点试纺的“底”摸的差不多了;刚才梅厂长一定是坐汽车回家,他想快点结束这个谈话,好早一点通风报信。最近梅厂长嫌他消息有点不灵,怪他不卖力气,今天真是额角头高,消息自己碰上门,那还不快点到梅厂长那里去亮一手。他怕迟了,事情传开,消息溜到梅厂长的耳朵里去,再报告就没有价值了。他想报告之后一定会得到梅厂长的夸奖,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声音也高了,得意地说,“我双手拥护。”
  “没有别的意见吗?”赵得宝望了大家一眼。
  “没有,”陶阿毛亲热地叫了一声,“得宝哥。”
  “看你那股高兴劲!”谭招弟指着陶阿毛的面孔说。
  陶阿毛很沉着地说:“只要是斗资本家,我没有一个不高兴的。这次重点试纺,我报名参加,我在清花间监督花衣,谁也搞不了鬼。”
  “那当然,”谭招弟不相信重点试纺真能解决问题,但她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只好站在旁边听他们谈。她见陶阿毛有点得意忘形,有意顶他一句,“苍蝇飞过你的面前,你都知道是雌的雄的,谁有本事在你陶阿毛面前搞鬼。”
  “招弟,你过奖了。陶阿毛没那个本事。”他谦虚地说道,“我个人有啥本事,全靠党和工会领导的正确。没有毛主席和共产党,我们啥事体也做不成。得宝哥,希望你以后多多帮助我。同志们进步的太快了,我老是感觉跟不上,快落伍了。”
  “只要认真学习,努力进步,就不会落伍的。你的进步并不算慢。”赵得宝看谭招弟对重点试纺不大热心,他转过来问她,“你现在觉得重点试纺哪能?”
  “赞成!”谭招弟立即答道。
  “真的赞成吗?”汤阿英了解她的脾气,怕她思想没弄通,将来又后悔,再提出意见就不好了。
  谭招弟想了一下,说:“只要能找出毛病,大伙愿意这么做,分配我做啥,我也不反对。”谭招弟表示自己中立的态度。
  “有啥意见,要说出来,大家可以研究。”汤阿英不放心地说。
  “你有意见可以提,现在没有做决定,还要开劳资协商会议和资本家协商哩。”赵得宝补充了两句。
  “试纺一下也好。”谭招弟保留自己的意见。
  汤阿英认为赵得宝提出重点试纺是一个很好的方法,徐义德和梅佐贤他们把原棉问题推到花纱布公司身上,现在用花司分配的原棉进行重点试纺,就看出毛病出在啥地方了。她说:“重点试纺是个好方法,可是一定要派可靠的人严格监督,防止资本家钻空子。”
  秦妈妈说:“这点很重要。我拥护,重点试验,只要生活好做,啥办法都行。”
  “我也是。”这是管秀芬的声音。
  “我完全拥护!”陶阿毛大声地说。他心里很急,惦记着要到梅厂长那里去,想先走,又怕露了马脚,不安地站着。
  秦妈妈看天色完全暗下来,只有车间的电灯在闪烁着亮光,她对赵得宝说:“我们该回去了。”
  赵得宝说“那么,一道走吧。”
  “陶阿毛连忙接上去说:“是呀,该回去啦!”
  52
  早晨,马路两旁的法国梧桐的黄叶子落了一地。一个年老的清洁工人慢慢地扫着,在他旁边有一个手推的垃圾车。潮湿的寒风呼啸着,好像有意和年老的清洁工人捣蛋,它调皮地把落叶卷起,在空中旋转着,然后又轻轻地把它放在刚才扫过的马路当中。对于离马路不到半里路的那一带草棚棚它更是放荡地恶作剧了,专门找那些屋顶漏了的和墙壁裂开了的草棚棚,像一个贼似的钻了进去,在里面到处乱闯。
  一阵阵风吹得汤阿英草棚棚里寒丝丝的。巧珠奶奶坐在床上直咳嗽,嗓子眼上仿佛有一块永远吐不完的痰,一口一口地吐着。巧珠有点怕冷,她躺在奶奶怀里,可是又想起来出去白相白相。奶奶不同意:“再躺一会,巧珠,今天是你娘的厂礼拜,你那么早起来做啥?”
  “不早了,”她在奶奶怀里仰起头来,瞅着奶奶一头的银灰色的头发,要求道:“我们两个人一道起来吧。”
  “你让奶奶再歇一会,忙啥,这丫头。”阿英在门外边用着责备的口吻说。
  奶奶低下头来,把披下来的银灰色的头发往耳朵后面一放,眼睛里闪耀着怜惜和慈爱的光芒,对着巧珠的耳朵低声地说:“娘生气了,你不要吭气。巧珠,和奶奶再歇一会就起来,好不好?”
  巧珠懂事地也放低了声音,轻轻应了一声:“好。”
  奶奶紧紧地把巧珠搂在怀里,热爱地吻她的额头,说:“闭一会眼睛吧。”
  奶奶望着她甜适地闭上了眼睛。她的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两个小鼻孔均匀地呼吸着。奶奶好像自己因此也得到休息,心头感到舒适。
  门外传来吧哒吧哒的声音。这是汤阿英在和泥巴。她的草棚棚早就应该修理了,老是没有闲工夫。黄泥和茅草买好很久了,一直搁在角落那里。今天起床,寒风吹得草棚棚里的草纸都飞扬了起来,像是黄蝴蝶似的在飞翔,忽上忽下。一阵风过去,汤阿英把地上的草纸拾起,放回马桶那边,看到堆在马桶跟前的黄泥,她下决心今天动手修理草棚棚了。她把黄泥拎到门口,倒了两瓢水和了和,另外抓了一把茅草,把它弄短,约莫有两寸光景,均匀地撒在黄泥里。她用力地揉和着黄泥和茅草,发出吧哒吧哒的声音。
  她拿了一块木板,用抹子撮了两堆已经和得均匀了的黄泥,对着草棚棚侧面仔细看了看,又在正面望了望。她想起夜里从头顶吹来的冷飕飕的凉风,便首先走到草棚棚大门的左边,一眼瞧见竹篱笆剥落的地方,她像是一位熟练的老泥水匠,用抹子弄了一小团黄泥,啪的一声,那黄泥正好堆在剥落的裂缝那里,然后用抹子把它抹来抹去。非常均匀光滑,在清晨灿烂的阳光下闪闪发光。顺着左边走过去,墙角落那边也有地方裂开了,巴掌大小的一块泥剥落下来了。她糊上黄泥,抹了一下,墙角落那边的裂缝弥补得严严实实,平平整整,她还不满意,在墙角那边细心抹着。
  “妈妈,有客人来了。”巧珠的声音从草棚棚一直叫出来,气喘喘地冲到汤阿英面前。
  “谁?”
  “张阿姨,”巧珠高兴地说,“张小玲阿姨。”
  巧珠一把拉住妈妈的胳臂,要她马上进去。妈妈把胳臂一甩,说:“别碰我,我手上有泥。”
  巧珠放下了胳臂,嘟着小嘴,站在旁边,催促说:“快回去,张阿姨等你哩。”
  “我知道了,要张阿姨等我一会儿。”汤阿英又用抹子撮了团黄泥,站在草棚棚的侧面,对着一条一尺来长的裂缝,抹上黄泥,仔细抹匀。
  “哟,这么好的把式!”
  汤阿英一门心思在抹黄泥,突然听到背后赞美的声音,兀自吃了一惊,回头一看,不是别人,张小玲笑嘻嘻地对着她,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在她面前晃了一晃。
  张小玲听说汤阿英在抹竹篱笆,她没等巧珠把她娘找回来,便轻轻走了过来。她看见汤阿英刚才抹过的篱笆,平整光滑,心中暗自惊奇。她从小在上海长大,没有做过泥水匠这些活,看汤阿英的手这么巧,十分佩服,一走到汤阿英的背后,不禁脱口赞扬。
  “做得不好,别笑话我。”汤阿英谦虚地说。
  “你在啥地方学的这么好的手艺?我还不晓得哩。”
  “从小在家里跟爹在一道,他带我们做这做那,慢慢就学会了。”
  “你这双手真了不起,学一样会一样。”
  “会,谈不上,只是凑合着做。”
  “看你抹的活,不算八级技工,我看也够上五级六级啦!”“差的远哩,”汤阿英听到张小玲过誉,丰满的面孔上,泛着绯红的愧色,微微摇了摇头,说,“我不过是个学徒工罢了。”
  张小玲对于汤阿英的手艺确实从内心深处感到敬佩和羡慕,望着小木板上的黄泥和抹子,她的手有点痒痒的。她说:“要不要我来相帮你?”
  “用不着了……”
  张小玲没等她说完,假装生气地说:“怕我弄坏吧,我不会,你可以教我,别这么保守呀!”“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汤阿英严肃地说,“你别生气,不是怕你弄坏了,是活做完了,以后再相帮吧。”
  张小玲见她那么严肃解释,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说:“给你说着白相的,我怎么会生气哩。以后你修理草棚棚,收我做个学徒工,好不好?”
  “不敢当。”
  “不,收我这个学徒工吧,汤师傅!”
  “我哪能当师傅?别把我给折死了。”
  “你不答应,我可真要生气了!”张小玲有意把嘴噘起,板着面孔。
  “一道学习吧。”汤阿英用瓢舀了一点水,浇在自己手上,边洗边说,“这草棚棚就像是纸糊的,一刮风下雨,不是这个地方漏水,就是那个地方通风。早就说要修理修理,老是没工夫动手。昨天夜里起了大风,我们冻了一夜。今天厂礼拜,学海一早起来,出去看朋友了,我没事,就借了把抹子,赶紧修理。忙了一阵子,总算修理得差不多了。”
  汤阿英洗完手,抹去头上晶莹的汗珠,喘了口气,和张小玲一同走进草棚棚。巧珠奶奶见张小玲走进来,高兴地招呼道:“我还以为你走了哩,快坐下。”奶奶一边对巧珠说:“快给张阿姨倒杯水。”
  “我不渴,”张小玲谦虚地说。
  “水还没烧吧。”汤阿英走过去,把门口没用完的茅草拾了进来,放在炉子里,点着了,又加了两根木柴,舀了两瓢水在烧。张小玲走上去,想阻止她:“不要费事,阿英,我们不是外人。”
  “到我这里来,别的没有,开水总得有一口。”汤阿英推开她的手,说,“我们也要烧早饭——昨天晚上剩了一点干饭,正好烧点水煮煮。”
  “你累了一早上,也该歇一歇。”
  “不累。”
  奶奶走过来,拉起汤阿英,说:“我来烧,你们姐妹去谈谈。”
  “你应该雇个泥水匠,这点活,半个工就差不多了。逢到厂礼拜,也不会休息休息。”
  “没这个福气,自己能买点黄泥修理修理已经不错了,谈不到雇人工。解放了,物价平稳,一天才能吃上两顿干的一顿稀的,要是在国民党反动派时代,吃了上顿没下顿,吃了今天没明天;现在的日子好过了,不能不把细一点。”
  “就是不雇人工,你言一声,我们也好来插把手,相帮相帮你。”
  “这点小事体,哪能好惊动人家?”
  “你这句话却说得见外了,你有事我们相帮你,我们有事你也好相帮我们啊。”
  “那当然可以,”汤阿英看锅里冒出了热气,锅盖噗噗地响,她拿起一只深蓝色的洋磁茶缸去倒了一杯开水,送到张小玲面前,说,“不过,今天这点活,一个人对付过去了。以后有事,找你就是了。”
  “那好呀。”张小玲朝草棚棚里面望望,心里想:如果有事,她马上好帮忙,望了一阵子,看不出有啥事,就问道,“你今天还有啥事体吗?我好帮你一手。”
  汤阿英想了想,说:“没啥事体。”
  “上午有空吗?”
  汤阿英信口答道:“有空。”
  “妈妈答应带我出去白相,奶奶也去……”巧珠接上去说,“啥辰光走呀?”
  “看你人来疯,”阿英瞪了巧珠一眼,说,“站在阿姨面前没规没矩的,乱蹦乱跳做啥!”巧珠听到妈妈责骂的声音,她把脸转过去,伏在张小玲的怀里,不吭气了。
  “小孩子应该跳跳蹦蹦的,你骂她做啥。”张小玲提出了异议,她用手抚摸着巧珠的头发。
  “她野的不像样子了,整天看不见她的影子,到吃饭的辰光就回来了。哪能还能够让她乱跑。”
  “要小孩子整天蹲在这个草棚棚里也实在闷的慌,我要是巧珠也要溜出去。你看,这草棚棚,站起来,伸直了腰,就要碰到头。那上面芦席给烟熏得乌漆巴黑,烧起饭来就呛嗓子……”
  “是呀,”蹲在炉子面前烧饭的奶奶插上来说,好像是要证实张小玲的意见,她的嗓子给炉子里冒出来的一股白烟呛住了,一个劲儿咳咯咳咯的,吐了一口老黄痰,唠唠叨叨地说,“我就是这两条腿不听话了,每天没有办法,只好蹲在这鸽子笼里。唉,讲起来,鸽子笼也比我们这草棚棚强,它四面透风,空气多好呀,我们这草棚棚到了冬天夜里的风就大了,夏天你要风没有风。夜里好容易睡觉了,不要风,它来了,老是打你的门,钻进草棚棚里来,到处乱跑,冻得你睡不着觉。下起雨来,更糟糕,外面大下,里面小下,外面不下,里面还在下,下得草棚棚里简直就像一条小河似的。”
  “今天晚上好了,我都糊上了。”汤阿英显然对奶奶那种怨天尤人的态度不满意。
  “你只是糊了糊墙壁,还有屋顶呢?就是墙壁,谁晓得能顶几天呢?”奶奶也不满意,说,“我苦了一辈子,这穷日子过惯了,顶的住,不要紧。巧珠,年纪小就怕她吃不消……”
  “屋顶下礼拜我再收拾。”汤阿英说。
  “奶奶,不要愁,”张小玲充满信心地说,“只要印把子抓在我们工人阶级手里,跟毛主席闹革命,好好生产,好日子就要来了。目前我们生活不好,是国民党反动派害的,他们把我们的血汗刮去享受,让我们吃苦。反动派垮了,现在我们工人当家,物价稳定了,不闹饥荒了。现在比从前好多了。我们在党中央和毛主席领导下,工人好好生产,农民好好种田,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的……”
  汤阿英听张小玲这一番话,顿时想起爹和弟弟阿贵在乡下分到了两亩八分田,两个人种地,再也不受朱半天压迫,生活确是好了。她贴补无锡家用的钱因此少了。她在上海的日子也比过去好了。更叫她高兴的是爹在万人群众大会上把朱半天祖宗八代的罪恶连根挖出来了,朱半天给抓了起来。听到这消息,真叫人心里舒畅。她脸上忍不住露出喜悦的表情,说:
  “你说的倒也是的,无锡家里搬掉封建石头,分了田,收成不错,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
  奶奶不同意张小玲的话,当然,也不赞成儿媳妇的话,冷冷地说:“农民分了田,许或好点,工人可不见得。”
  汤阿英不同意说:“我们比过去好多了。……”
  奶奶打断她的话,质问道:“好啥?”她瞪了阿英一眼,不满地说,“我们还是住在这个草棚棚里,不是风呀就是雨的。”
  “奶奶,不要急,慢慢来,”张小玲从旁解释道,“听说斯大林领导苏联很好,工人都住洋房,有的还坐汽车呢。”
  “你说,小玲,”奶奶关心地问,“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那么,中国啥辰光可以像苏联呢?”
  “要一步步来。现在志愿军在朝鲜抵住美国鬼子,让我们国内建设。生产提高了,我们工人生活就会慢慢好起来的。听说政府在设法先给我们工人盖些房子,大家搬进去住,比这个草棚棚好多了。”
  “政府想给工人盖房子?”奶奶惊奇的眼光望着张小玲,从心里高兴起来,充满了希望地问道,“我们也可以住进去吗?……”
  “盖房子就是给工人住的,”汤阿英打断奶奶的话,说,“不过,盖好了房子,也要分批分配,不会大家同时都住进去。
  我们是私营厂,比国营厂大概要靠后一些。”
  “大家迟早都有份的。”张小玲补充了一句说。
  “好不好托人活动活动呢?小玲。”奶奶仍然想念着。“奶奶,现在不时兴那一套了。盖好了房子不好随便活动。要听组织上分配哩。”
  奶奶听了这话,一下子冷了半截:“啊!”她把锅里的冷饭团子用锅铲弄弄碎,失望地看着炉子里不很旺盛的火焰。
  汤阿英感到张小玲说的这些消息都很新鲜,关怀地问:“小玲,你连苏联的工人生活都了解,从啥地方听来的?
  靠得住吗?”
  “怎么靠不住?我还会在你面前造谣吗?”
  “不是这么说,”汤阿英摇摇手,更正道,“我是说,我为啥不晓得呢?”
  “我也是听人家说的,多参加一些政治活动,懂的事体就多。”
  “以后有啥政治活动,你通知我好了。”
  “今天就是来请你参加团日活动,去听报告的,去吧。”张小玲的手轻轻摸一摸巧珠的后脑勺,暗示她妈妈去也可以带她去。巧珠会意地低着头,不言语。
  “参加团日活动?”汤阿英心中暗暗问自己:要我参加团日活动吗?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希望抬头了。她长久以来就十分羡慕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的团员了,虽然她的文化程度还不能完全看懂新民主主义青年团的团章,但是要张学海讲给她听,她听了一遍还要再听,直到把团章的基本内容记住了,才没让张学海讲下去。她希望自己也能够参加青年团,为祖国的革命事业积极奋斗,为人民服务。有两次碰到张小玲,想提出参加青年团的要求,话已经到了嘴边,又缩回去了。她问自己:够条件吗?张小玲会同意吗?她怕碰钉子,犹犹豫豫地没有住下说,但是她要求入团的志愿却始终埋藏在内心深处,坚定不移。她想即使现在不够条件,也要争取将来够条件;要是有一天能够被批准入团,她一定要努力工作,认真学习,再争取参加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中国共产党,当一名光荣的共产党员,把自己的一生献给革命事业,解放那些受压迫受剥削的劳动人民。她的豪迈的胸怀和远大的抱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谈起,只是偶尔向秦妈妈有所流露,但也是半吞半吐,羞羞答答,怕别人讪笑:连个青年团员还不是哩,就想入党了。现在张小玲一提起请她参加团日活动,她的那对明澈见底的眼睛便闪射出希望的光芒,但是她嘴上却含羞地说:“我也不是团员,可以参加团日活动吗?”
  “可以。”
  “我够条件吗?”汤阿英鼓起勇气说,但讲的很含糊。
  张小玲以为汤阿英问参加团日活动够不够条件,她不假思索地说道:“够!”
  “真的够吗?”汤阿英以为张小玲懂得她指的要求入团够不够条件,但还是有些顾虑,便退一步说,“我入团怕不够条件吧?”
  张小玲了解她的意思了,内疚地说:“为啥不够?你到现在还不是青年团员,这件事体,我有责任,……”
  “哪能是你的责任?”汤阿英不了解地说,“是我不够条件,争取的也不够……”
  “不,是我的责任,过去对你帮助和培养都不够,我脑袋瓜子有毛病,保守思想作祟……”张小玲诚挚地检查自己,看看时间不早,便说,“入团的事,我要和你好好谈一次。现在先去参加团的活动,今天我们请人来讲志愿军的故事,还请人来教唱歌。我们请了厂里许多青年工人参加,比过去闹猛,也比过去有意思……”
  张小玲说着说着,忍不住自己唱了起来,先是低低的,后来嗓子放高了,唱着“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她一边唱,一边望了巧珠一眼,对汤阿英说,“快点收拾一下,就走!”
  汤阿英内心充满了喜悦的情绪,恨不得拔起脚来跟张小玲就走,但想起还没吃早饭,家里没有收拾,床上的那两件蓝色的脏罩衣,也没有洗,不能把家里的事扔下给巧珠奶奶不管,又不能不按时去参加团日,有点发愁,皱着乌黑的眉头,说:“家里的事怎办呢?”
  张小玲用搜索的眼光在草栅棚里寻找家里有啥事体要做。奶奶做好了早饭,装了四碗,端出一碟子的蒸咸鱼,要张小玲一道吃。张小玲说是吃过了。她端了一碗稀饭,夹了一小块蒸咸鱼放在上面叫巧珠吃。她的眼光巡视到床上,看见那两件蓝色的脏罩衣了,便问:“这两件衣服要洗啵?”
  汤阿英“唔”了一声。
  “那好办,”张小玲站了起来,说,“你们吃饭,我来替你洗。洗好了,我们一道去。”
  “不要,”汤阿英用筷子在空中一点,想阻止她。
  张小玲快手快脚,哪里阻止的了,她过去一把抓起那两件蓝色的脏罩衣,放在床边的一个小木盆里,舀了两瓢水把它泡了起来。汤阿英急的站了起来,一边吐着咸鱼的刺儿,一边说:“等我来洗,……”
  “我活了这么大,洗衣服还不会?”张小玲在草栅棚里找到一块肥皂,也不怕水凉,端到门口使劲地揉呀搓的。等到她们吃好了饭,把家具收拾掉,汤阿英出来张望,张小玲已经把两件罩衣洗好,挂在门口的一根短的竹竿上,远远望去仿佛是两面蓝色的旗子,在初冬的潮湿的寒风中飘荡着。
  张小玲倒了洗衣水,擦干了手,对汤阿英说:“还有啥事体?”
  汤阿英见奶奶坐在一旁,没有吭气,她不好拍拍屁股就走,正在左右为难,张学海从草栅棚外边走了进来。张小玲看出汤阿英的心事,趁这个机会迎上去说:“家里的事,交给学海办吧。”
  张学海摸不着头脑。他的眼光向草棚里一扫,也还是不了解。他望着张小玲。张小玲看出他眼光的意思,就告诉他要约汤阿英去参加团日活动,问他:“你同意吗?”
  张学海随口答道:“参加团日活动是好事,当然同意。”
  “不拖阿英的后腿?”张小玲调皮地又问了一句。
  张学海反攻她一句:“我也不是妇女,不会拖后腿的。”
  张小玲有意把脸一板,一本正经地说:“你这个话不对头,解放以后的妇女和从前不同了,同样要为人民服务,谁也不会拖后腿的。”
  “是呀,”汤阿英支持张小玲。她说,“我从来也没拖过学海的后腿。”
  张学海发觉自己刚才说法不妥当,不再去和张小玲争辩,接上去只是说:“我也没有拖过阿英的后腿,她要到啥地方都行。”“走吧,阿英姐。”张小玲的眼光转到张学海的身上,说,“今天留你在家里料理,好啵?”
  学海一边点头一边笑着说:“老婆去参加团日活动,丈夫留在家里收拾屋子,妙得很。”
  “这有啥不可以?”
  “可以,可以。”
  奶奶反对汤阿英出去开会参加活动啥的,但学海答应了,她就忍不住责问道:“礼拜天自己去开会,真的把学海留在家里?”
  “娘,让她去吧,我今天没事,待在家里也好。”张学海说。
  “这个世道真是大变了。”
  奶奶说了这句话,无可奈何地深深叹息了一声。她心里是完全不同意汤阿英出去,可是张小玲亲自来找她,学海又当面答应了,她不好再说。
  张小玲想起还有巧珠。她向巧珠拉手:“走吧。”
  巧珠像是一只轻捷的小燕子,飞也似的扑到张小玲的面前。她的心已飞到门外去了,希望马上就走。汤阿英过去一把把她拉过去,板着面孔说:“我去参加团日活动,家里没人,你不能再去。你在家里陪奶奶。”
  巧珠嘟着小嘴:“我不。”
  她的滴溜圆的小眼睛抬起来望着张小玲,祈求张阿姨帮她说句话。张阿姨真的代她请求:“带去也没关系。”
  “不,她留在家里,陪奶奶。”
  “让她去吧,”奶奶也帮她说,“今天没啥事体了,有事,我自己做。”
  “不准去。”
  张小玲深知汤阿英的脾气,说出了的话绝不改变,她不好再坚持,安慰巧珠道:“下次阿姨带你去。”
  巧珠失望地低下头来,两只小手交叉在自己胸前,不满地摸来摸去。她的眼睛发红,眼眶有点润湿了。学海走上来拉她过去,亲了亲她的额头,说:“团日活动是大人的事,没啥好白相。你和奶奶在家里白相,让她们去吧。”
  她的小眼睛羡慕地望着妈妈和张阿姨走出了草棚棚,没走两步,妈妈忽然又回来了,她以为是来带她去的。可是妈妈没理她,径自走到爸爸面前,嘱咐道:“爹的信复了没有?”
  “没有,”张学海摇摇头,故意和她开玩笑,说,“我斗大的字认识不到一担,哪能写法呀?”
  “你不是上了夜校,认识了很多字,连封信也不会写?”
  张学海有意逗她:“你呢?为啥不写?”
  “我才是斗大的字认识不到一担。”汤阿英不好意思地说。
  “上夜校呀!”
  “等我上好夜校再复信,要等到哪一年呀?”
  “反正没啥大不了的事,迟点复也没关系。”
  汤阿英听他的话讲的不对头,便站下来,认真地说:“你这是啥意思?”
  张小玲见他们两个人像是在抬杠,连忙赶了回来劝解。张学海见汤阿英那股认真劲,更进一步逗她:“我和他也没见过面,这个信哪能写法啊?”
  汤阿英反问他:“没有见面,就不能写信?”
  张小玲从张学海嘴角上的微笑里察觉出他是在和她开玩笑,便指着张学海说:“没有见面,当然可以写信,女婿给丈人写信,更是应该。今天是厂礼拜,阿英出去参加团日活动,分配你在家里料理家务、带孩子、写信。”张小玲不管张学海答应不答应,拉着汤阿英的手,得意地说,“走!”
  张学海望着她们两人慢慢远去的背影,讽刺地说:“这倒新鲜,女的出去开会,男的在家料理家务、带孩子、写信,——妇女真是解放了!”
  53
  梅佐贤从陶阿毛那里知道工会方面要组织重点试纺,情绪很紧张,立刻报告了徐总经理。徐总经理却一点也不紧张,冷静地想了想,决定找韩云程他们到总经理室来商量商量,研究应付这个棘手的事体。
  上午九点,梅佐贤第一个来了,接着郭鹏和勇复基也来了,只是韩云程没来。在讨论技术问题上,没有韩云程参加是谈不成的。徐总经理虽然有点焦急,但也没有法子,非等不可。趁着这个空隙,他想起上次梅佐贤出席税务分局召开的座谈会,事后梅佐贤因为忙,只是简单地给他说了一声。他想了解一下比较详细的情形。梅佐贤向他报告道:“总经理,那次座谈会是区委统战部杨部长主持的。杨部长很有经验,很有魄力,办起事来很稳。他首先说明政策,打破我们的顾虑。他说凡是自动坦白交代的,可以减罪,或者免罪;不坦白的,查出来,除了要赔偿国家所受的损失以外,还要从严处罚。为了协助人民政府彻底清理内部,转变社会风气,进行思想改造,要我们在人民政府的领导下,坦白和检举各种不法行为。开头,没有人讲,谁也不言语。”“那是呀,”郭鹏说,“公家人谁敢去得罪,弄的不好,连累到自己的身上。”
  “要我们做这些事体,确是不容易。”勇复基同意郭鹏的看法。
  “不见得,”徐总经理摇摇头,说,“共产党啥事体都做得出,别人做不到的事,他们都能做到。我听马慕韩说过,共产党员是特殊材料造成的人。这个话确实有点道理。你不讲,共产党一定有办法叫你讲的啊。”
  “总经理高见,共产党的确是这样。我也感觉到他们好像有一种特殊的本事,啥困难的事体,他们都有办法。比方这次座谈会吧,杨部长看大家不肯说,他宣布休息十分钟,找了几个商人进去个别谈话。再开会的辰光,有人讲了。这么一带头,啊哟,我们垮了,每一个人都讲了。”
  “是吧?”徐总经理凝神地听,说,“不讲,他们不会散会的。”
  “大家都讲了。杨部长问到我,我不能不讲……”
  梅佐贤说到这里,有意停了停,看看大家的脸色,窥探一下总经理的动静。当然,这是为了表现他的才能,希望讨得徐总经理的欢心。郭鹏和勇复基都紧张地聚精会神地在听。尤其是勇复基,他把耳朵冲着梅佐贤,生怕漏掉一句半句的。
  梅佐贤很有把握地说:“当然,我不能全讲。”他发现徐总经理瞪了他一眼,那意思说:你不能在郭鹏和勇复基跟前把沪江纱厂的底盘全部托出来。他领会了这意思,马上很自然地改了口,“我们沪江纱厂也没有啥好讲的。我只是讲我曾经送过方宇一只马凡陀的金表。这是我们两人的私交,说不上行贿,也谈不到贪污,更和沪江纱厂没有关系。朋友之间,互相送点礼物,是常有的事。假如说,这样送礼物不好,我以后不送好了。杨部长听我坦白了,鼓励我几句。”
  “那算是过了关啦。”郭鹏松了一口气,眼睛里露出钦佩梅厂长应付的才能。
  “总算过了关,我可捏了一把汗。”
  “就是这样完了吗?”勇复基关心地问,他怀疑关过得这么容易。
  “完了?当然很难讲。”梅佐贤的脸上露出了难色。他想起杨部长最后的几句话,说,“杨部长最后留了一个尾巴,他说会上不可能把全部材料提供出来,以后还可以个别继续坦白和检举。”
  勇复基这一阵子一听到“坦白”和“检举”的字样就心慌,他面孔有点发白,急着问:“还要去坦白吗?梅厂长。”
  “那倒不一定,主要看各人的应付了。沪江纱厂没有啥材料,也就不需要去坦白了。”
  徐总经理立刻接过去说:“自然不需要再去坦白啥了。共产党注重证据,没有材料,你不说,他们也没有办法。”徐总经理用他那老有经验的眼睛向郭鹏和勇复基扫了一下,想从他们的表情上来判断他们懂不懂这几句话的意思,同时,也希望窥探出他们遇到紧要的关头会不会坦白。
  勇复基给徐总经理的眼光望得低下头去。郭鹏没有低头,也没有说啥,只是对徐总经理微微地点了点头。徐总经理见郭鹏的表情,稍为放心一点。他想起了方宇,忧虑像是一片乌云,笼罩在他的心头。他对梅佐贤说:“最近怎么老见不到方驻厂员?”
  梅佐贤应道:“税务分局关起门来进行三反,你到啥地方去见方宇?打电话不接,上门去找,都说是在开会,给你一个不照面。”
  徐总经理想起通过梅佐贤和方宇的往还,在座谈会上梅佐贤虽然没说,可是方宇在税务分局里谈没有谈呢?他最关心的是这一点。他心头上的乌云越发聚集得多而且厚了。他这一阵心头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老是宁静不下来。他看看手表,已经九点半了,便问梅佐贤:“韩工程师为啥还不来?”
  “噢,”梅佐贤好像才发现似的,说,“为啥还不来?他是很守时的,别出了事?”
  “打电话催他一下。”徐义德说。
  “对。”
  “我们看报等他。”
  梅佐贤到隔壁房间叫人打电话,顺便去拿报纸。他回来说:“没有报。”
  根据过去的经验:凡是《解放日报》迟出版,那就意味着有啥大事发生。徐总经理见九点半钟《解放日报》还没有来,一定有啥大事,更使他想早点看到报。他对郭鹏说:“你到传达室问一声,《解放日报》送来了没有?一到,就叫他们送来。”
  “好。”
  郭鹏刚应了一声,还没有站起来,梅佐贤却抢先走过去,一边说:“我去看。”
  梅佐贤打开门跑出去,却和迎面来的人撞了一个满怀。他站下,抬起头来一看,来的是韩云程工程师。韩工程师见他那么匆忙,以为是发生了啥意外的事体,拦住他的去路,问:“忙着到啥地方去?出了啥事体?”
  “没啥,”他定了定神,说,“《解放日报》到现在还没有出版,我想到传达室问去。”
  “《解放日报》吗?”韩工程师举起左手,把手里的报纸一扬,说,“这里有。”
  “有啥大消息吗?”梅厂长急着问。
  “有。”
  “我看看。”梅厂长想先看看标题,好报告徐总经理。
  韩工程师左手紧抓着报纸不放,说:“进来一道看吧。”
  徐总经理一见韩工程师,劈口就问:“为啥现在才来?你一向守时的。”
  “为了等《解放日报》,等到九点钟还没有看到,我就来了。这一次是迟到了。”
  “标准钟有时也不标准了。”徐总经理笑着说。厂里的人因为韩工程师守时出名,按时上班,按时下班,开会从不迟到早退,平常生活也非常有规律。他的生活如同一座标准钟,人们看他做啥事,就晓得啥辰光。这一次迟到是出乎人们的意料之外的。
  “报纸没送到,我在路上可买到了一张,你看——”他把《解放日报》平摊在徐总经理的面前。
  触目惊心的头条新闻跳进徐总经理的眼帘:为更进一步展开“三反”斗争 中共上海市委举行党员干部大会
  聂恒裕吴执中等四人思想恶劣阻碍“三反”被撤职
  徐总经理不管韩工程师和梅厂长他们也要看这条新闻,他低着头,几乎把报纸遮去了一大半,贪婪地看着,恨不得一口把整个新闻都吞下去。他用手指着一行行的字,一边看一边低低地念着:……为了纯洁党的队伍,严肃党的纪律,市委会决定并经华东局批准,将四个妨碍三反运动及在思想上和作风上一贯恶劣的共产党员予以撤职的处分,并令其作深刻的反省,以便视其反省和改悔的程度,决定最后的处理办法。同时,又对四个品质极恶劣的,已经完全丧失了作为一个共产党员起码条件的坏分子,予以开除党籍的处分。一、市委委员兼秘书长聂恒裕,历史上一贯犯有严重错误,虽经一再教育与帮助,仍然没有改进,在上海两年多来的工作中,继续保持其一贯的家长式的作风和严重的官僚主义,滥用职权,擅作威福,妨碍了市委的正常领导:在三反运动中,又缺乏严肃认真的检讨,决定予以撤职处分,并令其深刻反省。……
  徐总经理看完了这条新闻,若有所失地坐在沙发转椅上,两只眼睛像是突然失去了光彩,盯着门上毛玻璃总经理室四个字发愣,许久没有吭气。他想自己还能在这间房子坐多久。
  大家都看完了那条消息。他们见徐总经理那股神情,于是都默默地坐着,谁也不言语。勇复基感到空气像是凝固了似的,叹气都有点困难的样子。他避开徐总经理的视线,暗暗看着梅厂长。他知道梅厂长在任何场合都有办法的。
  果然是梅厂长打破了沉默:“共产党的手段真厉害,铁面无私,对党员的错误不留情,不论地位高低,阻碍三反运动的,就受到这样严厉的处分。”
  “像聂恒裕这样的老干部都要撤职,这,这……”勇复基不敢正面对着《解放日报》,他觉得这张报纸有一股神圣不可侵犯的正气,有一种至高无上的权力,正气和权力形成了一种看不见但感觉到的令人胆寒的压力。聂恒裕这些人撤职的消息像是一阵暴风雨,打击着勇复基脆弱的心,给他带来了恐惧。他好像预知明天自己将要被撤职似的担忧着,连讲了两个“这”字以后,说不下去了。等了一会,他才接上去说,“这实在太可怕了。当了中共市委的秘书长,地位可不低了呀!哪能也……”下面“撤职了”三个字没讲出来。言外之意是说在党里做事,地位再高也不保险。他惋惜地连啧了两声。
  “你不晓得,人家还当过省政府的主席哩!”梅佐贤对勇复基说。
  勇复基“啊”了一声,没有吭气,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
  韩工程师今天买了《解放日报》大致看了一下,走进总经理室又详细看了一遍。他听到梅厂长高谈阔论,没有注意到徐总经理在想心思,兴奋地说:
  “今天的政府真是为人民服务的,凡是不利于人民的事就不许做,也不许存在。大干部犯错误也照样撤下来,一点不包庇,真不含糊。老实讲,以前我以为三反运动是假的。不过是杀鸡吓猴子,做给别人看的;五反运动才是真的。现在看来,‘三反’也是真的。市委这个决定叫人不能不服帖,现在看来,做个共产党员真不容易。”他钦佩地点点头。
  “服帖是服帖”郭鹏说,“这样做也太辣手哪。”
  “就要这样大公无私、严肃、认真才行。听说吴执中税务方面很熟悉,这次也撤职,这说明一个问题:单纯依靠技术是不行的,还要提高政治认识。我们技术人员过去对政治认识实在太差了。……”
  “现在办事没有政治不行,”梅佐贤打断他的话,“不光是你们技术人员,就是我们办厂的,也离不了政治。给共产党打交道更要政治。”
  “从今天的报纸上可以看出来共产党可以把国家的事办好,中国的前途一定是光明的。”韩工程师的眼光里露出喜悦的光芒,他向室内的人巡视了一下,发现徐总经理的眼光盯着门上,板着面孔,忧虑重重。
  徐总经理把眼光移到韩工程师的身上,说:“中国的前途当然是光明的,我们的前途呢?他们党内的‘三反’对自己人都这么厉害,想想对付民族资产阶级的‘五反’会哪能?‘三反’是个活榜样,做给‘五反’看的。”
  徐总经理这两个问题像是一片阴影,掠上每一个人的心头。连韩工程师脸上的兴奋的光彩也消逝了。他一时找不出这两个问题的正确答案。现在回复到他在学校里算数学的情景:他的嘴紧紧咬着自己右手的大拇指,陷入沉思里,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梅佐贤知道刚才总经理不言语的原因了。他感到室内的空气太紧张。他在动脑筋,想转变这个气氛。
  徐总经理把桌上的报纸翻过来又看了一下,仿佛不信任刚才的消息,现在再来证实。白纸黑字,无可怀疑。徐总经理从今天的报纸看出五反运动一定比“三反”凶猛,尤其是职工参加五反运动以后,其势更加凶猛,有一种雷霆万钧锐不可当的气概。可是,五反运动密云不雨,令人莫测高深。徐总经理忐忑不安了,他对着《解放日报》自言自语地说:
  “中共地位这么高的干部撤职了,中共这样老的干部开除党籍了,我们工商界做人更难了。唉,五反运动为啥还不正式展开呢?展开吧,展开吧,快点展开吧,越快越好!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受不了……”
  他后悔留在上海,不然,也不必操这份心了。现在去香港吧,可是又放不下这份产业,真叫他进退为难。
  梅佐贤看总经理忧虑重重,唉声叹气,他想把总经理的思路引到重点试纺上,来缓和一下这紧张的空气。他堆下笑容,走到总经理面前,弯下腰去,说:“总经理,人到齐了,谈谈重点试纺问题吧。”
  他没有走开,站在办公桌前面,睨视着徐总经理的表情。
  徐总经理没有吭声,从他脸上可以看出他还在焦虑着“五反”问题。重点试纺和“五反”一比,那是不值一提的事了。
  梅佐贤见他没答复,又试探地说:“五反运动也没有啥,将来再谈吧。今天先解决重点试纺的问题。”
  韩工程师接上去说:“我材料准备好了,”韩工程师拿过皮包,问,“要不要现在谈?总经理。”
  徐总经理没有心思谈这个,他的思想像是一堆乱麻。他甚至感到韩工程师他们在那里都有点讨厌。他对啥人也看不顺眼。无精打采地说:“重点试纺问题,改一天再谈吧。”
  梅佐贤担心地接近徐义德说:“总经理,重点试纺的问题很重要,如果试纺成功了,次泾阳问题一暴露,那事体可大哪!会影响整个厂……”
  郭鹏圆睁着两只眼睛惊惶地说:“这笔帐倒算起来,我们厂吃不消!”
  “要垮?”勇复基问。
  徐义德代郭鹏回答了勇复基。
  “差不多。”徐义德默默想了一阵,焦虑地说,“那么,就今天谈吧。”
  等了一会儿,徐义德又补充一句:“你们先考虑考虑,让我安静一下,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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